夜晚,江陵城大牢。
两个瘦高的狱卒拎着盏油灯,步履匆匆地走在略显泥泞的道路上,眼神谨慎地往外探,巡视着牢狱,入秋的时节,又是夜间,天气还带着点寒气,其中一个似乎冷得很,嘴里不住地哈出细微的白气。
“这鬼天气,才几月份,就这么冷了。”那稍高一些的青年男子架着盏摇摇欲坠的油灯,另一只手止不住地往衣袋里缩,小声抱怨道。
“你可小声点,”他身旁年纪稍长一些的中年人连忙出声制止,冲他比了个噤声的手势,神情紧张,“再往前走,就是关押重犯的地方了。”
闻声,那青年男子紧张地四下看看,这才息了声。
一路走着,他们便来到了监牢的尽头,那里光线昏暗,内里混沌极了,朦胧间只瞧得见一间狭窄的牢房,里头漆黑一片。
那青年人空咽一口,有些窘迫地看向身旁当差已久的前辈,那人眼神凌厉瞪了他一眼。
几天过去了,他们也没给这人送些吃食,水也没有。
上头对这钦犯的态度甚是微妙,只叫严加看着,也没说是否用刑,他们这当差的也拿捏不好。
据传,这案犯是裕王殿下手底下的人,起了歪心思,这才被押进来。
这么久了,他们朝上头也探了好几回口风,却始终得不到准确的答复,下手也有些惶恐,只能将人就这么放着,但时间上来了,总不能真的把人折磨死,这不,他们两人商量了一下,趁今天晚上,给这穷凶极恶的钦犯送些水。
这担子自然而然地落到了这刚来不久的愣头青身上。
他定了定神,枯尽的灯火在手中摇曳着,模糊的光晕逐渐接近那间潮湿的牢房。
青年人哆嗦着脚,往前缓慢挪了两步,用力睁大眼睛,勉强瞧见了只黑漆漆的影子,蜷缩在牢房的一角,没有动静。
他半蹲下来,将手里的盛水的瓷碗轻轻放下,一个不慎,只听啪嚓一声,破了边角的半只碗与粗糙的砖石摩擦出了声音。
青年人的身体骤然间僵住了,他脚下像是生了根,一寸都挪动不成。
不远处那个黑漆漆的影子突然间动了一下,然后慢吞吞地将身体移了过来。
青年人又是惊疑又是好奇地看着那只瘦小的影子,心里打着鼓,迟迟未能移动脚步。
临近了些,他这才看清那人的面貌。
那黑影披着长长的头发,大半张脸笼罩在一片阴影之中,沾了灰尘,看不清五官,但一双眸子却格外地亮。
见到呆愣在原地的年轻狱卒,她轻笑了两声,声音仿佛是从破风箱里放出来一般,嘶哑极了。
穷凶极恶的钦犯很是客气地道:“多谢这位兄台。”
说完,便伸出一只脏兮兮的手,小心翼翼地将那小半碗水端了进去,双手捧着碗沿,如视珍宝地啜了一口。
青年男子在原地又待了片刻,看着她像一只小动物般,仔仔细细地喝着水,这才默默离开。
离开了重牢,他很快回到了之前明亮些的长廊上,客气地朝那中年狱卒说明了状况。
那中年人捻着胡须,一字不落地听着,心里的石头随之落了地,却发觉面前人的脸色有些不对头,于是他多嘴问了一句:“怎的,那重犯使了威风,吓着你了?”
年轻狱卒连忙道:“哪有的事,您多虑了。”
他想起那个所谓穷凶极恶的重犯,还有那张蒙尘的脸,那双很亮的眼睛。
这样的人,怎么会是暴戾恣睢的恶徒呢?
叫人想不明白。
——
万庭栖急切地咽了水,烧得快干裂的喉咙这才缓和一些,她擦擦嘴角的水渍,将那破旧的瓷碗放到身旁,手撑着有些使不上力的身体,艰难地挪回了她常待的那个角落,那里头风小,坐着舒服些。
她眯着眼睛,但也不准备睡着,半梦半醒之间,却意外地听到了一阵脚步声,步子很轻,感觉像是有功夫的人,若不是她的感知超乎常人,恐怕也不会察觉。
身上的伤隐约还带着痛,但较之几天前,已经好转很多,再等一段时间,应该能好个大半。
她静静等待着来人。
嘀嗒,嘀嗒。
破洞的屋顶勤劳地往下滴着水,味道很难闻,万庭栖闭着眼睛,感知反倒更加强烈,所以她只好睁开眼睛。
面前一身玄色绣袍的人半蹲下来,将手中的食盒打开,一股稀罕的饭菜香味便急不可耐地飘了出来,他一盘一盘往外端菜,动作很很利落。
“你打开这盒子的时候,我还以为里头会是一杯毒酒。”万庭栖笑呵呵道。
林轩也笑,但手上的动作没停,应道:“大人说笑了。”
“这个时候就不要叫我什么大人了,”万庭栖的声音里带着疲倦,她又闭上眼睛。
“吃菜吧。”
林轩不置可否,将食盒里还温热的饭菜全都端了出来。
一叠油炒小青菜,一盘牛肉,盘沿还带了蘸料,还有屉笼包,红油滋滋地冒出来,底下是盘排骨,上面缀了点葱花,味道很香。
他皱着眉,挥手拂去了空气中飘散的大片浮尘,拿出一副崭新的碗筷。
万庭栖确实腹中饥饿,她坐起来,重新睁开充血的双眼,手颤着接过林轩递来的木筷,小口小口地吃了起来。
饭菜味道新鲜,很好吃。
但饿了好几天,万庭栖胃里实在难受,这些东西下了肚,隐隐有些胀痛,但她还是认认真真地将这些饭菜吃了下去。
末了,她放下碗筷,抬起眸子,看了看林轩:“你这次没带饼过来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