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闭着眼睛,她的脸上平静无比。
她入了梦中,梦里她已经是年轻时候的样子了,梦里她心爱的人来了。一身青衣,朝她伸出手,对她说,“婧儿,我在等你。”
他在花海彼岸,卸去戎装,一直等着她。
他说,“我在这个梦里很久了,在这里,没有皇城。在这里,每个人都知道自己是人,都知道别人是人,都知道人是在同一片人世中。”
她说,“我来了,陪你一起看。”
而梦外的人世,也许要很久很久以后才能看到这种人世。也许要等到旬安的高楼彻底坍塌,被夷为平地。然后再建起一副新的人世。
可他们在这世上看不到了,他们已成为了历史一角,永远停留在旬安高楼的那一阙时光里。在史书上留下“身尚煦阳,宠荣厮僭”的一笔。
他说,“我等了你很久,只愿刚好遇到你,陪你再过日久天长的岁月。”
她携起他的手,两串朱砂相合,“我们就在这里,从此都是日久天长。”
苍祝还不知道他的皇姐怎么了,他只是生气了,“你为什么不理我,”他气恼地拉过她,“你想到了什么。”
责问过后,他才发现她不会动了。
苍祝慌了,退却了几步,在松手的那一刻,她就像快石头倒在了葡萄藤下。
她也走了。
苍祝只剩下又苦又甜的杏花糕了。
这一天是正月十五,是萧青的生辰,团圆的好日子。苍婧与萧青团圆了。
皇陵又迎来大葬,大司马的陵墓里落下一棺,大长公主与大司马合墓而葬。
他们葬在一起,他们旁边就是苍祝的陵墓。他突然想起没人能陪他合葬了。
萧如丝说的那个永远,成了过眼云烟的誓言。他不知道为什么,心里是那么的悲愤。
他回了皇城,皇城在眼里已经失去了往日的金光灿灿,失去了所有生机。那是一座空城了,他用皇权筑起皇城的高墙,困住了所有人,直至他们魂飞魄散。
现在四面高墙困住的只有他了,一个年入古稀的帝王。
一屋子的箱子正摆在眼前。
斐其勒道, “陛下,严太守的笔录都在这里了。”
苍祝不会弥补了,他只能想着给亡魂翻案。
严秉之生前的笔录特别多,以年月记录。
苍祝翻开笔录,往事一一重现。
“他总是记这些不该记的。还说不能遗漏任何一个细节。”苍祝开着玩笑,可现在谁又与他笑呢?
往事在笔录上,亦上了心头,岁月仿佛倒流。那是一篇春花楼记,录上写道:
帝曰:“笨死了。”
萧将军、煦阳公主与帝寻官职。将军搂公主,帝曰:“便宜占了不少。”
……
萧青,这个久违的名字跃然纸上,一页一页翻过,是那个不知羞,不知掩饰的少年将军。一页页翻着,还见了那个高傲聪慧的公主,那个痴心一付的萧如丝。
他们仿佛活了过来,就在苍祝眼前,那是苍祝一生所遇之人。
苍祝也看到严秉之笔下的自己,一开始他是充满豪气的少年帝王。他的人生从一株孤木,到枝繁叶茂。他人生中的盛况都有苍婧、萧青和萧如丝,他们发给了他繁盛的人生。
可后来一个个离去,他又成了孤木。他在严秉之的笔下也成了一个固执不堪的臭老头。
斐其勒最后递上一本沾了血的笔录,“这是大牢里找到的。”
严秉之的笔录终于巫蛊之记,他记下了牢中的点点滴滴,说着太子仁义,陛下无情,说着江齐陷害,祸及万人。说着他痛失所有,天下彷徨,说着对帝王的怨恨。
“驿站的人说,严太守负伤交付吏长令便亡故。此录若被压,陛下再难见真相。”斐其勒道。
“严秉之亦有恨啊。”苍祝才知道他亦有恨啊。
可严秉之还是用性命敬畏最后的正义。那是严秉之一生所信,即便他放弃相信,但最后还是要交付于正义。可皇城的阴暗又差点把这份正义掩盖。
苍祝看着笔录上自己远去的一生,对自己的命运遗憾不已。
一连的奏章递来,都在告诉他,如今天下人寥寥,只剩他登基时的一半。
山河壮丽,世有正道,千秋大业,长生不老。苍祝想在这皇权下得到的,都成了空谈。五十余载在位,大平百姓人口只剩他登基时的一半。而死于他疑神疑鬼,严令酷法的有两成。一把铁锹,一个射偶,让帝王众叛亲离,民心丧尽。
他是帝王,一生之过,天下承担。天下担之,则天下风雨飘摇。风雨飘摇,则又是帝王担之。如此循环往复,后世又将如何?
他妄图拥有盛名,千秋万业,终是被自己毁却。
苍祝又病了好多天,实难心舒的他叫人抬着去了祭神台,他要问问这片天地的神灵。
青铜鼎里的火焰在燃烧,把一片天点亮。
满天星辰在上,苍祝仰天而问,“神啊,一无所有,众叛亲离,你为什么要这么对朕!”
祭神台上空荡无声,只有星辰天地俯瞰帝王。
苍祝双臂高举,一如虔诚的信徒朝天地跪下,“朕跪于此地,为何不见神灵?”
自是不见,无声的天地间只有苍祝一人的声音。辽阔无垠的苍穹给不了苍祝任何的回应。
可此时,朝中臣子寻来,大拜苍祝,“陛下,韩邪扬威四起,陛下需聚兵征伐,以对韩邪。臣愿为陛下招兵买马。”
再兴兵伐……苍祝听此心惊胆战,拿什么兴啊?没有人,没有马,没有将,他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