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是一片歌颂之音。
“陛下身先士卒,每逢作战奋勇当前,深入敌营,以一敌百!”
“宵小之徒,听闻陛下亲自带兵,无不丢城弃甲,跪地投降!”
“陛下亲自带兵,实乃我大魏之福,百姓之福啊!”
却还是有人发现了不对劲。
“陛下用兵如神,这本是好事,可、可观其做法,不全像是杀敌,倒像是在——求死。”
“郭公慎言,陛下缘何求死?”
“哎,大概是我多虑了吧,如今的天下盛世全都系于陛下一人之身,想必陛下不会不顾自己的安危的。”
在大部分人的歌颂和小部分人的担忧中,天子终于凯旋而归。
盛平十一年,战无可战。
江山稳定,四海升平。
天子穿着盔甲,登上城墙,眺望远方。
“我已经成为一个好皇帝了,你还是不愿意来见我吗?”
天子得胜归来,大魏国力空前之盛,万邦来朝。
如今的大魏只缺一个王朝继承人。
朝堂上重启选秀之风愈演愈烈,天子却仍是留中不发。
御书房里,送进来多少奏折,就退回去多少奏折。
每个进了书房的大臣,出来时都摇头丧气。
更有甚者,恨不得以头撞柱,以死进谏。
御案后的天子仍是不为所动。
如今他不仅是大魏朝的天子,还是所有大魏子民心中的战神。
帝王的权威,在他身上体现到了极致。
御书房里的小宫女如今已经长成了妙龄少女,她为天子奉茶,眼里带着倾慕。
今晚天子却不要茶,只要酒。
酒入愁肠愁更愁。
小宫女看着天子一杯杯的饮酒,又看到御案上高高堆起的奏折,忍不住开口劝道:“陛下难道不想娶皇后吗?”
小宫女长大了几岁,胆子也愈发大了起来。
朱煜抬头,看着那双水做的眸子,淡淡开口道:“为什么想要朕娶皇后?”
小宫女低下头,露出雪白光洁的后颈,柔声道:“奴婢只是觉得后宫有了皇后娘娘,陛下就不会这么寂寞了。”
朱煜喝尽杯中酒,缓缓摇了摇头,“朕心里的皇后之位,早年间已经许给她人。”
天子一言,驷马难追,许诺出去的东西,就不能再给旁人了。
小宫女面露惊讶,“那陛下为何不把那人娶回来?”
朱煜举杯的手一顿,紧接着将杯中酒一饮而尽,重重地放在御案上。
“朕也想把她娶回来。”
不是不想娶,是不能、不敢娶。
酒瓶空空如也,朱煜晃出最后一滴酒,吩咐道:“你去给朕再温一壶酒来。”
小宫女端着空酒瓶出去,回身关门的时候,看着孤身一人坐在御座上的天子,只觉得那御座就像一团冰冷的火焰,一点一点将坐于其上之人焚烧殆尽。
她眼中苦涩,心中冒出一股锥心刺骨的疼痛。
时至今日,终于明白求而不得的滋味。
却不知,到底是多美好的人,才值得陛下如此思念?
等她温好酒回来,御书房里已经没人了。
小宫女急急奔出乾清宫门,看到被侍卫抬回来的天子,脚一软,手里的酒壶倾倒在侧,壶中美酒洒落一地。
天子喝醉酒后,不知怎么的走到长信宫,不小心掉下了荷花池。
御医星夜入宫,本以为只是风寒之症,没想到这病来得又凶又急,药石无医。
朱煜有时候昏睡中神志不清,还会说胡话。
多年郁结于心,已然油尽灯枯。
病榻之上,朱煜清醒时唤来赵佗,吩咐他:“去把卫昭带来,我想见她最后一面。”
“陛下正值壮年,莫要再说这样的胡话。”
出了寝殿,赵佗抹了一把泪,高大威猛的汉子哭得像个小媳妇一般,“陛下等我,赵佗一定不负使命。”
赵佗奔出宫门,刚翻身上马,后头又有小黄门急急追来。
“赵统领、赵统领留步!”
赵佗调转马头,急声道:“我有重任在身,若无要事,回来再说!”
说罢就一鞭子抽向马臀。
小黄门吓得心肝都要蹦出来,眼看赵佗要走,连忙高声呼喊道:“陛下有令,赵统领不必去扬州了!”
“吁——”一声,赵佗强行拉停马匹。
马儿吃痛,前蹄高高扬起。
赵佗翻身下马,快步跑到小黄门身前,抓着他厉声问道:“你说什么?”
小黄门喘了口气,哆哆嗦嗦说道:“赵、赵统领,你走后不久,陛下突然唤人叫你,说是让你不用去扬州了,改去皇陵将邓衷提来即可。”
不去扬州去皇陵?
陛下究竟是何意?
“那扬州谁去?”
“这奴才就不知道了。”
“我要去见陛下。”他要问清楚陛下的想法,他不相信陛下真的不想见卫昭了。
小黄门拦着他,劝道:“陛下喝了药,已然休憩了,赵统领还是赶紧动身吧。”
赵佗看了一眼乾清宫的方向,一跺脚,转头大步流星走向马匹,飞奔而去。
七日后,一行人马从洛阳城外风尘仆仆赶到。
邓衷跟在赵佗身后进入皇宫,时隔十二年,终于再次见到朱煜。
病榻上天子已不复往日谪仙之姿,半卧在床上,只是一个等待死亡的病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