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两点,顾知沐仍在辗转反侧。
腿上的伤口隔了几个钟头,受伤时肾上腺素已经褪去,痛感越发明显,火辣辣地烧灼着。
但真正打扰她睡眠的却不是伤处的疼痛。
她摸摸手臂,皎白光洁,上面连一个蚊子包都没有。但料想过不了多久,这里就会浮现出一道青色的淤痕。
徐杳的疤……是不是也在这个地方?
刚才当她问起那道疤之后,本来还举着蝴蝶贴纸气势汹汹的徐杳泄了气一样退开,欲盖弥彰地搓了搓自己的胳膊。
他就穿了一条背心,除了能摸出一手鸡皮疙瘩,什么都挡不住。
于是故技重施装聋作哑:“我背你回去。”
顾知沐不依不饶:“你先告诉我,到底怎么回事?”
徐杳蹲下来正好避开和她对视,有点强硬地把她从地上扒拉起来,手托住她的膝弯:“不小心碰的,很早之前了。”
他越是闪烁其词,顾知沐越是觉得不对:“你不会是碰上医闹了吧?”
“没有,别胡思乱想。”
天旋地转,身体失去掌控,顾知沐应激般绷紧身体。
徐杳竟强行把她抗抱起来,她的脸贴着男人的胸膛,对方呼吸出来的温热气体正好打在她脸上。
顾知沐被他的呼吸一激,挣扎了两下。徐杳重心不稳,用点力气压住她的胳膊。
这人也不知道是来当村医还是来干农活儿了,手比以前重得多,一用力像是失了分寸一样,痛得她叫出声。
徐杳不敢松手,凶了她一句:“别动!”
顾知沐却已经失了镇定,在地震之后,这种身体飘浮无依的感觉每每能过点燃她内心最深处的恐惧回忆。疼痛、紧张和无所适从瞬间袭来,一股没顶般的窒息感铺天盖地席卷了她的全身。
挣扎中,顾知沐的目光无意间落在徐杳的手背上,却突然整个人愣住。
准确来说,是落在了他手背的贴纸上。
这是一枚冰蓝色的蝴蝶贴纸,因为已经换过一次主人,还陪着顾知沐上山下乡躲地震,本就透出饱经沧桑的岁月痕迹。
说白了就是有点脏,有点掉色,还有点卷边。
徐杳撕它撕得仓促,贴纸上有了破损,本来舒展的蝴蝶翅膀被生生扯掉了一块,从美丽神秘的蓝闪蝶变成了肚子大翅膀小的大扑棱蛾子。
她把目光在徐杳戴着银边眼镜的脸上和贴着大扑棱蛾子的手背之间来回移动了几次,终于没憋住笑出声。
一笑就卸下劲儿来,放松了身体。
她是受过专业训练的,一般不会笑,除非忍不住——这东西贴在徐杳手背上,实在很难不幻视低年级小同学最喜欢的奖励贴纸。
她突然再生不起气来,盘点徐杳这几日种种行径,觉得他活像个孩子。
这想法刚一冒出在脑子里,又被顾知沐连忙切断。
徐杳怎么可能像个孩子?徐杳大她足足四岁,而且本来就自带一股年少老成的气质,相当把这四岁的年龄差放在心上,从相识到分手都是十足的学长做派。
冷静,理智,温柔,还带着一股居高临下的包容意味,永远带一副“她还小”的滤镜看着自己。
令她沉醉,也令她讨厌。
过往的记忆把她心里泛起的这点温柔全给搅合散了,顾知沐不愿在多生事端,顺从地由着徐杳把她抱回去,处理了伤处,不再多说一句话。
徐杳好像乐得她沉默,想要顺顺当当地把手上的伤疤遮掩过去。
漫天星辰,吞下了两个人的心事。一墙之隔,两颗心以两种不同的姿态跳动。
*
轻伤不下火线,顾知沐拖着伤腿挪到学校上课。
好在一来就遇到了开心事,周雯和李洁果然没忘记昨天的约定,带着一串儿名字来找她。
顾知沐接过来那张纸,认认名字,发现全都是她任教班上的女孩子,顿时很满意。
“下课之后,你们把这几个同学一起留下来,好不好?”
“好!”李洁爽快地应下来。
周雯却面露难色。
“你放学之后有什么事吗?”顾知沐想起她那个不太讲理的母亲,担心道。
周雯咬住嘴唇,摇摇头:“没有。”
“我们速战速决,好不好?”顾知沐伸出手比了个击掌的姿势,两个小姑娘怯生生往她手心拍了一下。
“好了,去上课吧。”顾知沐卷起名单收好,催她俩回去。
李洁却用期待的眼神看向她:“顾老师……我们唱歌,徐医生也来吗……”
看来小姑娘也知道喜欢帅哥,顾知沐心想。
“他是医生,当然要在卫生所工作了,就像老师是在学校里工作一样。”
更何况徐杳白长着一张偶像歌手的脸,还配了个低音炮的嗓子,结果竟然根本就是五音不全,她想。
“那好吧。”李洁短暂的失望了一秒,又很快高兴起来:“那今天老师会给我们弹琴吗?”
顾知沐笑容凝固在脸上:她吉他的尸体还躺在不知道谁家田里呢……
*
合唱队成员的第一次见面选在下江村完小的操场一角。
未暖的春风里,二十几个女孩列队站在顾知沐面前。她们穿着相同的宽大蓝白色校服,脸上顶着差不多的高原红霞,就连肤色也都黑得很像一个整体。
几乎是在看到女孩们的瞬间,顾知沐心中立刻想起一首歌。
——《苔》。
这首歌是她曾在校内比赛中唱过的,改编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