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过三巡,白酒下去了大半瓶,下江村完小三十年的八卦都看快被陈校长翻了个遍。餐桌上的气氛越发热烈,顾知沐坐在一旁,越发地提心吊胆。
这也喝得太多了。她目光在桌上转了一圈,在心里默默计算每个人分别喝了多少。
徐杳乍看之下倒还算正常,没打瞌睡也没胡言乱语,只是常年缺乏血色的两颊染上了红意,像颧骨上沾了两坨胭脂,额头上也微微见汗。
他并不像大多喝了酒的人那样亢奋地吵闹,用一只手支撑着下巴,安静地听陈校长和李云栖说话,偶尔附和一下,神色却明显放松了很多。可能是因为酒精带来的热量,他把袖口上的扣子解开,棉质衬衫推到上臂。
那条右胳膊上的疤痕暴露出来,一览无余。
顾知沐正好坐在他右手边,终于有机会仔细端详他的伤疤。她微微侧倾着身体,似乎正在听着餐桌上的对话,实际上却不动声色地将目光全部落在一旁的他身上。
摔伤腿的那天晚上天很黑,她在疼痛和慌乱中,只匆匆掠过了一眼,现在方才看清这道伤痕的全貌。
这疤从距离手腕不远处斜斜往肘部蔓延,有近十公分长。大约是过去了一段时间的缘故,颜色略淡,缝针留下的痕迹在粉红色的凸起两侧排成两列圆点,看起来像是手臂上趴着一条千足虫。
千足虫在这只对外科医生而言极其重要的右手上,越发显得四周苍白而血管分明的皮肤格格不入。
这看起来甚至不像是日常生活中常见的意外所能轻易造成的,让人一下子猜不出他经历过什么。
徐杳有意识地在自己面前掩饰这道疤,到底是在掩饰什么?分开三年,对方来下江村一年,剩下的头两年,他真的只是在三甲医院里按部就班地上班吗?
而她还注意到,餐桌上的其他两人都好像对他的这条疤痕熟视无睹。
是因为他们都清楚这道伤痕的来历,还只是单纯因为喝得不少没有放在心上?
顾知沐还在思索,徐杳却像是感觉到了她的目光似的,与她对视了一眼,慢腾腾地放下自己的袖子。
或许借着酒意,倒是个开口的好机会。
她想问,但没等她开口,陈校长又举起瓶子,先给自己杯子里满上一杯,晃晃余下不多的酒,看向徐杳。
“小徐医生,你来到我们下江村这么久了,我还是第一次跟你喝酒。其实以前我就一直想叫你来着,就是有点不好意思,想不到你这么爽快。”
说着,他把瓶子倾斜过来,又要为徐杳添酒。
按照徐杳过去的酒量,她觉得这种程度到了不可思议的地步,几乎忍不住要伸手去挡,他却主动将杯口凑了过去。
陈校长也有些微醺,手一抖,瓶中所剩不多的酒尽数倒进徐杳杯中,刚好满满一整杯。
顾知沐看着那透明的液体在杯口涨起一个略高的液面,几乎一碰就要溢出来,心里咯噔一声。
不会都要喝了吧?
徐杳对此毫无异议,他举杯,属于外科医生的手本该稳稳当当,杯中酒却洒出来不少,他人还像浑然不觉一般。
“陈校长,相逢即是有缘,能到下江村认识您,我——”
“那个,”顾知沐犹豫再三,听到这句完全不符合徐杳人设的企业年会级发言,终于出言打断他,“徐医生是不是有点醉了,明天大家都还要上班呢,要不今天就先到这?”
“我没醉。”徐杳转过头来,一字一顿,满眼认真。
顾知沐无语,这根本是已经醉了吧……
眼见他酒杯已端到嘴边,她把心一横:“要不,这杯我领了,我初来下江村,也该跟陈校长喝一杯才对。”
徐杳擎着酒杯,怔怔地看着她。
李云栖喝得甚至更多些,浮现出饮酒之人特有的亢奋,一条胳膊勾过来,在她肩头拍了拍:“知沐,够义气,李姐替你喝了!”
她说着,就要去够那杯酒,徐杳却猛地端起来,一饮而尽。
酒太烈,把他呛得咳嗽了两声,脸上的两坨红一下子烧到了脖子根儿。他放下杯子,拿袖口蹭蹭嘴角:“我干了,您随意。”
顾知沐一声惊呼卡在嗓子眼里。
该说幸亏让他洒出来小半杯?
*
终于扛到了散局时,陈校长简直要拉着徐杳唱《难忘今宵》了。
李云栖酒居然已经醒了,不仅思维清晰走路不晃,得心应手地帮着顾知沐收拾了一桌子的残局,甚至还提出要回办公楼里再加一会儿班。
听得她目瞪口呆,试图劝阻一下。
看起来早就深度融入基层的第一书记却十分自信地对她比了个大拇指:“放心吧,你李姐当年上大学的时候可是一晚上换三四摊儿的夜场女王。”
顾知沐心中大呼真人不露相,原来对方这一身建设祖国的旺盛精力是这么来的。
然后一眨眼,这条回宿舍的路上就又只剩下了她和徐杳。
她故作轻松地说了句“走吧”,然后装作不经意地往对方身边凑了凑。
男人垂眼看她,手指动了一下,仿佛想要抓住些什么,但最终只顺从地迈开步子。
为了避免尴尬,她这段时间都本不想要离他太近。但现在她疑心徐杳醉酒,怕路上出什么了意外,一双眼睛全盯在他身上。
万幸徐杳好像确实没有很醉,虽然脚步发飘,还是一路安安稳稳地回到了宿舍。
没有再讲出什么惊人之语,也没有腿软头晕走不动路。
顾知沐松一口气:这一米八几的人要是真的躺在地上回不去,哪是她能搬得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