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现在落脚的地方,属于京城四不管地带的边缘区,还算有点儿明纪法度。白展堂一个外地人显然对此适应良好,默默观察了一会儿,很快下好了决定,找了一家门脸不算太好,但招牌干净的小客栈,走进去订房间:“劳驾,两间房。要干净,采光好的。”
白展堂在柜台交银子,我就坐在大堂里喝茶,刚喝了一口,左右看看没人,又拿了个杯子噗噗噗吐了出去:“难喝!我从来没喝过这么难喝的茶!”
“得了吧,出门在外不比在家,有的喝就不错了,”白展堂交完订钱,过来倒一杯茶润嗓,刚入口脸色就扭曲了一瞬,转头也开始噗噗噗,“这玩意儿也配叫茶?”
我扑哧一声就乐了,一时间心情大好,主动向他发出了邀约:“第一次来京城?要不要我陪你逛逛街,熟悉熟悉情况?”
快中秋节了,最近城里活动多,早早定下房间,也是为了避免被接下几天络绎不绝的游客挤得没有地方睡觉。现在大白天窝在客栈里实在没什么意思,白展堂心里也正是此想,我们一拍即合,随即愉快地向闹市进发。
“你知道刚才那伙计问我啥吗?”
白展堂拿着张梅花肉饼,啃得十分香甜,我则提着包蟹黄瓜子,嗑得非常忘我。
“啥呀?”
“问你蒙着脸干啥,我说因为你生毒疮抓破脸不肯让人看,才带帽子遮丑,”白展堂一皱眉,一脸不赞同,“本地的帮派真是太没有礼貌,啥问题都瞎打听,也不看看咱这张脸,长得像有问必答的老实人么?”
我虽然内心决定要对他好一点,但真是好悬没忍住一记窝心脚,干脆扭过脸非常凶狠地咔吧咔吧嗑瓜子,对他的话彻底置若罔闻。他则保持一个外地游客合理的好奇心,一路左顾右盼,但配合上他这张脸,真是顾盼生辉。我隔着帽纱都能感受到四面八方炙热的目光,心底一片冷漠。
呵。
好看么?喜欢么?下一秒就把你的盘缠掏干!
大概转了有半刻钟,我一路小心观察过往巡捕,没瞧出什么端倪,白展堂忽然揪住了我的衣袖,示意我去看不远处:“你不是夸口京城繁华吗?怎么天子脚下还会有卖儿卖女的事儿?”
我下意识回嘴:“这里是京城,又不是琅璍福地,哪儿能没有民间疾苦。”
越过他肩头一看,原是一个衣衫褴褛的老汉,旁边跪着两个孩童,约莫不过八九岁,面黄肌瘦一脸麻木,地上铺着白布,上陈因为荒灾不得已卖一双儿女维生。这种事本也不稀奇,但是一旁的白展堂居然面露恻隐,大有掏钱的冲动,我大出意外,连忙按住了他。
“白哥使不得,你行走江湖难道没见过这种骗局吗?这明摆就是装可怜骗钱的嘛,你咋不明白呢?”
“我心里有数儿,”白展堂拍拍我的手背,一脸不以为然,“骗局我见得多了,这点儿眼力还能没有吗?你瞧那两个小孩儿,眼睛里的害怕多真呐。就当是给小朋友花钱买糖吃了,白爷还能在乎这点儿小钱?”
可不咋的,那钱原本也不是你自己个儿挣的。我懒得再劝他,突然间灵光一闪,兴致勃勃地开口:“不妨我们打个赌。”
“赌什么?”
“所见非真。这不是一个什么受灾的老农,这两个小孩儿也不是他的亲子。”
白展堂闻言侧过脸,淡淡在我面上扫了一眼,眼中似乎有一瞬飞逝的笑意,但很快压低了声音,听上去也颇感兴趣:“好啊。赌什么?”
我道:“丹橘堂的梅花雪狮子洋糖!要十个子儿一包那种!”
白展堂略感意外,横了我一眼:“我以为什么好东西,瞅你这点儿出息。”
随即仰起头,发出一记志得意满的呵笑:“哎哟小桂花,你可是撞我手里了,知道我对外号称什么吗?骰子精转世是赌神亲临,可没有我赢不了的赌局。”
我相当淡然:“去吧。回来别忘了买糖。”
于是他就去了,解开钱袋就是豪掷四十两白银,那老农模样的人自然感激万分,好一阵子叩首作揖,白展堂很有风度地一个巧劲把人给搀起来了,满面春风地说了几句好好过日子之类的话,看见人颤颤巍巍地走了,才转过脸一挑俊眉:“接下来咋整?”
我留心记住他们离去的方向,伸出左手 ,严肃一指:“跟他走!”
这人一路穿过大街小巷,行人时少时多,起先还没有什么异常,直到走进一条冷僻小巷,才忽然变脸,驱赶牲畜一般重重将两个孩子推入了一间屋内,嘴里骂了句极难听的荤话,转身走进了隔壁房间。
我俩对视一眼,同时施展步法,悄然飘到了窗下,里面正传来那老汉的声音,却全不复方才的憨厚老实:“...今个儿收工挺早的,幸好碰见一口白羊,长得人模狗样的,结果是个傻的。不知道哪家公子哥出来跑江湖了,也算爷爷教他长个记性了。”
白羊就是黑话里冤大头的意思。我留心稍微看了眼白展堂的脸色,发现他甚是波澜无惊,唯有听到公子哥这三个字儿,才微不可察地动了下嘴角。屋内似乎还有另外一人,听上去年轻许多,但腔调里透出的那股邪佞之感,依旧让人厌恶非常。
“这两天风声紧,让你几个弟兄把这摊子收一收,那几个小崽种也赶快处理掉,整天贪这点儿蝇头小利,什么时候能成大事儿?”
被这年轻人一堵,老汉随即讪讪:“最后一回了。再说同时出手这么多孩子,联系伢子也要时间啊。那几个小妮儿倒还好说,那几个半大小子吃得又多又不听话,放出去谁要啊?”
“实在不行全宰了完事儿,”年轻声音也不耐烦起来,“最近那两位大神又开始要闹起来了,官府这会儿正紧张呢,真是神仙打架小鬼遭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