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过了五六天,我窝在客栈里避风头,偶尔外出也一定要戴上帽子。白展堂常整天都不怎么见人,晚上会到我屋里送点儿零嘴,讨论一下江湖上新鲜的见闻。他这个人风趣健谈,外加脸长得的确赏心悦目,我自觉两个人处得还算不错,他也十分擅长就坡下驴,没过多久,就满嘴“小花”地胡叫起来。
我起初很不痛快,觉得好像在叫什么小猫儿小狗儿。白展堂窝在榻上,单肘撑住炕桌,吊儿郎当地笑:“像小猫儿怎么不好?寻常姑娘哪儿有小猫崽一半儿讨人喜欢?”
我微微拧着眉头,没好气儿地呛他:“寻常人也没有你一半的讨嫌!”
白展堂笑道:“奇怪!除开你,可没有第二个姑娘说我讨厌。你不中意我叫你小花,那叫什么?桂花也不好,听着像是侍女的名儿,那就更冒犯你了。”
他托着腮,看我一时苦思冥想,不自觉唇边带出一丝微笑,盈盈笑眼地等了片刻,等到我终于泄气,既不肯告诉他我的真实姓名,也想不出更好的称呼,他便轻轻一合掌,笑道:“好了,你也不用觉着吃亏。若你开心,你叫我什么都成。你随时来占我的便宜,我可不计较。”
“呸,”我啐他,“哪怕这便宜掉到地沟里没人要,我也不占!”
白展堂一挑眉,懒散地翘了翘唇角。他本身很有些落拓不羁的气度,此刻眸亮如银,别有一番动人情致:“那便先存在我这儿,小花什么时候想占,我自然双手捧到你跟前,留足你反悔的余地。你说好不好?”
我自然是翻个白眼了事。到了八月十四早上,刚起床天便阴沉着,到了中午果不其然便飘起细雨。白展堂难得没有出去,上门找我来闲磕牙,到了饭点,就打开窗户,冲着对街嚷了一声:“对楼的,给烧条鱼,顺便捎一壶花雕过来!”
对楼是个小饭馆子,名头倒取得唬人,叫飘香楼,可惜饭菜口味甚是平常,唯有河鲜烧得还凑合。飘香楼下雨也没生意,很快一个圆头圆脑的的伙计钻出来应了一声,隔着蒙蒙细雨打量我们半晌,很快又一声不吭地钻回去了。
我扒着窗户缝默默瞅了会儿天色,心里很担忧:“这么下下停停,明晚赏不了月可怎么办?”回头看着白展堂盘着腿手里捉了一双筷子互相打架,好一个没心没肺,不由自主语气就很嫌弃:“我说白哥,团圆节不回去过节么?”
江湖人好像比较忌讳家这个字,我没敢提,含混问了一句。白展堂大大方方一摆手,十分不放在心上:“我们跑江湖的四海为家,哪哪儿不能过节?去,你也别闲着,下楼给我叫个蒜泥白肉,记我账上嗷。”
我气得恨恨:“一会儿吃鱼当心噎死你!还吃蒜,吃完不准对我讲话!”到底噔噔噔下楼去了。
客栈后厨的饭菜比起飘香楼还不如,我稍微跑了点儿路,找了个同样满嘴碴子味的老板打包了一份,回去的时候鱼已经到了,白展堂执箸尝了一口,小小撇了下嘴:“真难吃。”一抬头看见我,瞬间满脸热情好客:“快来小花,这鱼可香!”
我都懒得跟他计较,把菜放到桌子上,又将花雕的泥封拍开,将粗瓷酒碗细细擦干净了,沉默着为他倒了满碗,白展堂渐渐瞧出味儿来,划拉我一下:“别忙,干什么愁眉苦脸,说出来我给你出气。”
我低头愀然,半晌了,才微微摇一摇头:“方才出门,见一家人呼前唤后地躲雨,我突然就想我爹娘了。”
白展堂忙着剥蚕豆的手一顿,面上倒没什么波折,淡道:“既然想他们了,就回去看看呗,过完节再出来耍也不迟。”
我摇摇头,一个话头含在嘴里,不尽的欲语还休:“你不明白,能回去我早就回去了,哪儿还用得着这么触景伤情,我实在有我的苦衷。”
白展堂眉头微锁,我察言观色,不敢再把这个话题继续下去,连忙收拾好情绪,将酒碗举了起来:“如不意外,明晚还要和白哥一起共度佳节,既然相会便是有缘,白哥你请!”
他脸上淡淡,虽不至于神情大变,显见情绪低落不少。我又劝了几杯,他便干脆抛开我自斟自饮起来。不多时便将一壶花雕喝了个底掉儿,看人的眼神都迷蒙起来,对着我不知道想起什么,傻呵呵一乐,当即一脑门砸在桌板上,酣梦去也。
我在旁边耐心观察了半晌,试探着拔了一根他的鬓毛,见他纹风不动,方才确信他的确是醉了,恨恨地啐了他一口:“呸,把姑奶奶当下人使唤,喝不死你个小白脸!”
畅意大笑过后,我撑着腮注视着他的脸庞,心想是把他剥光了丢到大街上去,还是泡到池塘里喂鱼,这么一想就看得有点入迷,心里委实为他这一副好相貌叫屈:瞧这眼睛鼻子嘴,多么标致,可惜怎么生在一个贼的脸上。
兵与匪生来不对付,倘若我将来进了六扇门,他仍旧执迷不悟撞到我手里来,我要不要凭这几天交情放他一马?
还是算了吧,我毕竟是要做个好捕快的。
正出着神,窗户外大剌剌一声响,紧接着便有一阵笑声传进来,是独属于年轻人的气魄与畅怀。
“这大白天你在人家窗外伏了半晌,可听到什么稀奇了?”
话音刚落,风声陡起,似乎并没有动兵刃,只啪嗒一声闷响,一条身影便撞破窗户,狼狈不堪地滚落在地。
我吓了一跳,忙扒着残破的窗户往外看,阡陌小道站着红彤彤的一个年轻人,神采脱俗,气度非凡,见我探出头来,便自两撇小胡子下露出一个风流的谑笑,冲着我眨了眨眼睛:“他鬼鬼祟祟不像个好人,所以从窗户飞进去。我是好人,所以我走大门进去。”
他施施然绕到大门去了,我心里惊惧未定,回身去看落在那地上的人,发现竟是那先前应声的飘香楼的店伙计,如今受了一击颓在这里,脸上却不见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