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连芙曾与张丽芬是同类。
十四岁以前,她没有一日活得自在,最大的愿望是离开家,远走高飞。
08年的“领航者”夏令营,给了纪连芙两个月的少女时光。
她在灰暗的夹缝中喘息着。
然后等夏令营结束,从空中跌落回现实,疼得再也不敢幻想。
于是单方面断了与其他营员的联系,包括章云野。
但章云野有毅力地要命,隔天打一通电话。
如果纪连芙不接,他会一直打。
果真如离别时所言,会打到她烦。
一个月后,纪连芙没办法,只能接了一次。
章云野听到电话接通,声音是难以置信的惊喜:“纪连芙!”
纪连芙淡淡应了一声。
章云野得到回应,乐得不能自己,叽里咕噜蹦出一连串的话。
纪连芙静静听着,想着找机会跟他摊牌:“章云野,你找我到底有什么事?”
章云野停顿了一下,语气放软:“没事就不能找你吗?”
纪连芙沉默。
他可怜兮兮问:“你为什么这么长时间不搭理我啊?”
纪连芙仿佛能看到他委屈的模样,刚张口,这句“你以后不要打电话来了。”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她咬了咬嘴唇:“哦,我在省城上学,一月才能回家一次。”
其实每周都能回。而且即使她接不了电话,家里父母难道不能接吗?
实在是个漏洞百出的解释。
章云野沉默了一会儿,再开口语气依旧轻快:“原来是这样,好吧,我原谅你啦。你们学校宿舍有没有电话,我可以……”
“没有!”纪连芙抢答。
从那之后,章云野似乎记住了她胡诌的借口,每月打一次电话过来。
他会讲学校的秋游,讲柯伯夜晚的星星,有时候还会通过电话,给她拉一段小提琴……
纪连芙不想承认的是,她喜欢听他说话。
并在日复一日中。
生出越来越多的期待。
像黏重的沼泽,将把她拽进无尽的深渊。
打电话次数多了,纪薇自然也知道了章云野。
她追着纪连芙问:“朋友?你去夏令营认识的?男孩子?”
纪连芙避开妈妈好奇的眼睛:“不熟。”
纪薇了然于胸,露出难得一见的笑。
当年十二月。
章云野联系她,说他下个月会回国,年后会在京华开演奏会,邀请纪连芙去看。
这场演唱会对章云野而言很特别,是他首次的个人演奏会,特意选择了家乡。
颇有种学成归来、锋芒毕露的意味。
在电话里,他兴奋道:“你把你家地址告诉我,我把来京华的机票和第一排的门票都给你邮过去,你来了,我去机场接你,结束后,咱们在京华逛逛,呃,我是说,叫上麦琳,你应该想见她吧。好不好?”
计划清清楚楚,一条龙式安排,只等她回答“好”。
纪连芙攥着电话线。
能见面,能和章云野见面。
心砰砰跳,她几乎克制不住要答应。
“哦,你在家呢。”伴随着关门声,黄安仁瞥向客厅的纪连芙。
浑身血液瞬间冷下来。
“喂喂,纪连芙,你听到了吗?”
“改天再说。”纪连芙声音颤抖挂断电话。
黄安仁将鞋一脱,杂乱甩在鞋柜外,找了一会儿拖鞋没找到,脸色瞬间阴沉:“你妈呢?”
“出,出去买菜去了。”纪连芙攥紧手指,“你怎么今天回来了……爸。”
黄安仁眉一横:“什么?不想让我回来?这是你对自己老子说话的态度吗?瞪着两只眼睛是瞎的吗?去拿拖鞋!”
纪连芙进房间帮他找拖鞋,还隐约听到他嘴里不停喊骂:“妈的,老子辛辛苦苦跑货车,回来还得被你这个丫头片子编排,赔钱货!”
纪连芙狠狠瞪向客厅方向,生出一种想把拖鞋扔出窗的冲动。
她站在床边高高举手,又听见一阵开门关门声。
随后是女人的惊呼声。
是纪薇回来了。
纪连芙麻木地收回来手,拿着拖鞋重新走回客厅,避免让妈妈和他单独呆在一起。
黄安仁穿上鞋,劈头盖脸地辱骂声向母女俩砸过来。
到最后,不止是辱骂。
当夜,纪连芙在日记中写道:又是地狱的今天,我又忍了一天。
她摸着胳膊上纵横交错的青紫,不知怎么地想起章云野,心中泛起苦涩。
你看,章云野,我是这样的人生,怎么跟你产生交集?
寒假的脚步来的那样快。
纪连芙让纪薇把家里电话号码换了,再也接不到章云野的消息。
假期,她留在省城,白天在火锅店打工,傍晚上巴西柔术的格斗班,晚饭后给少年文刊投稿。
她曾向许润川请教,了解巴西柔术可以最大限度缩小力量差距,在一对一的实战里占相当优势。
火锅店辛辣的味道和训练室的摔打密集排列,不给她半点喘息的机会。
她需要钱,需要力量,需要离开这个家。
除夕火锅店放一天半假,她拖着训练地青青紫紫的身体,兜里攥着薪水回家了。
纪连芙清楚地记得那个年夜饭,黄安仁喝醉了,比平时更疯,将桌子掀翻,上面的盘子碎了一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