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日六皇子果然接到了圣旨,遣他出使北狄。
“出使”不过是好听的说法罢了,实为质子。
六皇子似乎已成长许多,不再是那个满腹委屈会流泪想要质问天子的孩子了,他在这件事上表现得很冷静,不曾露一丝不满。
于是出国为质这件事已是板上钉钉了。
随行侍从的名单也随之下来了。
小江子赫然在列。
不同于那些低宫阶的小宫人无人在意——他们尚可因此找些门路活络活络。他们这些近身服侍的侍从却绝无机会寻门路脱离,毕竟他们可都是成天在殿下面前晃的人,谁敢在殿下眼皮底下将人调离?
没有殿下许可,那可是不敬皇子的罪责。
是以,临近年关,小江子却是神郁气悴。
小江子觉着他着实太运背了。
原先在六皇子式微之时他刻意示好接近,好不容易让六皇子亲近自己,却被淑妃派来的人横插一脚,以致他被六皇子遗弃疏离;再后来他舍命相救,眼见着六皇子提了他的宫阶还叫他贴身侍奉,却又来此横祸。
枉叫他白费心机,竹篮打水一场空。
他是要出宫了,可却非如愿。
他倒破罐子破摔地希望六皇子不满为质之事,大闹一场,可六皇子似乎为了不叫淑妃为难,已是认命没有一点抗议。
偏生那淑妃娘娘也愧疚不舍似的成天跑来宽慰六皇子,为其张罗上下,更叫六皇子贪恋那一丁点母子情分,任她摆布。
六皇子根本就太过优柔寡断又太过愚钝,将希望寄托在他身上,根本就是一件铤而走险的事情。
如今一招不慎,满盘皆输。
小江子彻底发觉他所谓的布局,似乎从一开始就选错了棋子。
小江子胡思乱想了好几日,接受了他所谓的谋划不过是笑话这件事。他到最后,只是想着一件事——
轻舟姐姐好像最讨厌言而无信了,可他却又要失约背诺了。
延华宫上下都在忙着为六皇子出使之事打点行装,小江子这样的内侍自然也闲不下来,又复煎熬了几日,他才忙里偷闲寻了个机会去找付轻舟。
这日不是初一,他并没有把握能不能见到付轻舟,他只是想离她近一些罢了。
他出来时大雪方停,没曾想不一会儿又雪落霏霏。
飘落的雪花缓缓地落在身着粗布棉衣的肩膀上。
朱墙,白雪,孤影。
说不出的寂寥。
而远处一队乐工正朝太乐署走来。
贵妃这几日不知怎的了,眉欢眼笑看起来心情便不错的样子,还经常叫乐师戏班前去助兴。
她们这已经是第三回从贵妃宫中回来了。
下雪天已绝够冷的了,更遑论她们还得抱着乐器打伞,双手皆裸露在外,冷风瑟瑟,付轻舟只觉自己的手快要冻僵了。
若不是怕雪落在上边化了会弄潮乐器,她甚至情愿不打伞也要把手给缩回袖子里去。
倏地,她的肩膀被人轻轻撞了一下,她有些迷茫地望向身侧。
蒋娉云头偏了偏,冲她示意,“你瞧。”
付轻舟跟着偏了偏头,雪中的那道身影蓦然跌进她的视线。
朱墙,纷雪,身姿如薄竹。
不知怎的,她忽地怔了怔。
她并不是个爱主动的性子,向来都是小江子来寻她。
每每都是他自己久候等待,有时还得他人提醒她才知道他来了。
她以前并不觉有甚,但今日忽见他的身影她才惊觉小江子好像一直都是那样削瘦沉默,如一棵松静默地等待着自己。
他自从从冷宫出来后便变得十分忙碌,偶也有初一不到的情况,她怠于跑老远去找人,现在想想他们好像又有一段时日不见了。
如今,她的松又回来了。
付轻舟匆匆回了太乐署,又回了一趟住的屋子,便急忙去见他。
她的伞遮过小江子头顶,将人完完全全地与飘雪隔开。
小江子等的时间有些久了,连肩头都落了一层薄薄的雪,她一边抱怨说:“怎么不带伞也不知道躲雪,这样不注意身体……”一边伸出手想要替他将雪拍掉。
“雪凉,姐姐莫碰。”
他退后半步,避开了付轻舟的手,自己随意扫了扫肩头落雪,温和笑笑,“我还担心姐姐会瞧不见我呢。”
付轻舟心里尴尬了一下——她确实没看见,还是偶尔见了小江子一两面的阿云看见的,着实叫她惭愧啊。
不过她甚至不用担心如何应答,小江子便已自行接上了她最开始的话了。
小江子心中藏了千头万绪,但说出口的却是在付轻舟眼里最微不足道的的回忆:“我来时忘了带伞,但我知晓姐姐心软总会为我撑伞的,不是吗?”
在最初重逢之时,便是姐姐心软为他撑伞避雪,如今亦然,一如经年。
付轻舟不知道他说的是经年旧事,便是知晓,恐怕她也不记得了。
于是她只是轻斥了一句“哪学的油腔滑调”,便转而问起了别的事:“今天也不是初一十五的,你怎么想起来找我了?”
“来给姐姐送些东西说些事。”他淡声道。
真是奇怪,他这些日子那么多郁气难解,那么多不满惶恐,可见到她却只剩一句轻飘飘的“来给姐姐送东西。”
木已成舟,事情已然无法更改,又为何要叫姐姐也跟着徒增烦绪呢?他这样想到。
小江子给她送东西这事并不纳罕,付轻舟没有多想,跟着道:“那正好,我也有东西要送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