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起来很像俗套古旧的八点档,但我的确是被一瓢水泼醒的。
冷水浸湿前襟,布衣湿重地扼在锁骨上,咽喉受困,我呛咳几声,涣散的视线逐渐聚焦。
以双十“高龄”被卖进吉原来,我是独一份,她们说。
这里的女孩儿大多是从少不更事的年纪起就身在这暗无天日的花街中,跟着年长一些的姐姐学艺,以便到十七岁可以高价待沽。
她们对此前沐浴在阳光之下的我兴趣盎然,顾不上我初来乍到的惶惶不安,像欢快的雀儿围在身边嚷个不停。这些少女个个艳丽,只是眉宇间透着莫名萎靡之气,好似晚春凋零前的芳华,我稍微开口说些什么,她们暗淡的瞳色就微微擦亮,像飘过一阵溢彩的肥皂泡泡。
然而情节并没有这样顺利发展下去。
“吵什么?”一只肤色如雪的手掀开帘围。来人一副大梦方醒的模样,发髻略显蓬乱,唇脂漫出饱满的唇瓣,像因过度成熟而色泽糜烂的草莓,病态却丽色惊人。这女人赤着脚走近了些,细长的眉微挑着,“新人?”
“蝶鲤太夫。”这些白日里早早盛装的女孩子们全数安静下来,她们低眉垂首,看不出眼中是畏惧亦或惊惶。
蝶鲤太夫俯身捏住了我的脸,左右挑剔,“我还缺一个下女,就让她来吧。”
“可是……?”
蝶鲤斜乜一眼,扫除了所有疑议,“你们个个都债台高筑,哪还养得起闲人?”她语带轻嘲,锐如蜂刺,就这样拖曳着尾针摇摆而去。
“要不是日轮太夫……哪里轮得到……”身旁传来细小的怨声。少女抿着唇理顺裙摆褶皱,边起身边抬高视线,因跪坐而承托上肢已久的小腿猛地打了战,一下子摔倒在席上。
原来蝶鲤太夫又鬼魅一般出现在了门帘下,她勾着意味不明的笑拢了拢妆发,似是专来催促我动身的,“还不快跟上?”
“你若想融入这里,得先学学规矩。”这般说着,蝶鲤挑剔地看了一眼我的坐姿,拾起矮桌上那枚烟斗敲向我的脚踝。
沉积的黑色烟灰震荡着落在我裸肤上,隔夜的冷烟留下雨后湿泥般的灰痕。我抿了抿唇,擦去这痕迹,收拢脚跟。我很清楚自己根本不属于此地,也无意相融,然而此刻身在屋檐下,也只能伺机而动。
“你要是想逃走,最好趁早省了这条心。”蝶鲤若有所感地拉开了对面那扇门,现出一幅高楼杂沓灯牌交叠的远景,幕布上是沉重至难以流动的铅色,“看吧,属于囚鸟的天空。”
一片浩渺不可飞渡的黑海逼问着视线,那海深不见底,如死一般不可探听,似能吞没所有求救的哀声和绝望眼光。
暂供栖身的岛屿上,停着一只海鸟。
不,那不是岛与海鸟,是屋檐上一道女人的背影,她像座灯塔孤高地伫立着,一身和服枫叶绮丽。
“那是吉原护卫军团‘百华’的首领,名叫月咏,这些年殒命于她手下的女子不计其数,你想以蚍蜉之力撼动这座固若金汤的囚笼,随便你,但最好不要给我添麻烦。”蝶鲤慵懒地倚在靠枕当中,新荔似的手指捻了捻烟丝,将之添入心仪的烟斗里,仪态却如调筝弄琴一般,“瞧,这难道是一双该用来收尸的手吗?”
话音甫落,远处那道纤长优美的身影似受感召,像一片黑色羽毛旋跃,转瞬消匿在光影转徙之际,快得让人无法捕捉。如若跟她对上,应该就是老鹰抓兔,一叼一个准。我脑海浮现出自己血肉模糊的惨象,一种无力感顿时涌上心头。
浅薄的烟云中,蝶鲤太夫朱唇微张,“想开点了?会化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