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隆二月初九①开始的会试,便在这样风谲云诡的形势中来临了。
二月初九,雨水刚过十天,京中尚寒。这倒也罢了,偏今年的天儿也扑朔迷离的,时风时雨时雪,会试前两日方下过一场小雪,路上还有一团一团的积水。
荣国府上下几乎都未曾睡好的,唯独贾珠一如往日,差不多四更天时方被叫醒。于是穿戴整齐了,先往贾母房中去,不料贾母竟也未睡,拉着仔细打量一番,又唤来跟从的人切切嘱咐一通。到贾政、王夫人处亦如此,方回了房带着东西准备出门。
彼时李纨已经将前一日收拾停当的考箱交给随行的小厮,人只在廊下伫立,见了他来忙迎上去笑道:“东西都带着了,里头脚炉手炉记得用,还有吃食姜药,千万莫忘了。”
贾珠低头看她笑道:“我记得,还有吗?”
李纨上前替他将貂鼠风领理了一理,退后半步上下看了一下摇头道:“再没有了。”
“那我便走了,也不祝我这一去蟾宫折桂,好以后早日给你挣个诰命的。”贾珠俯身悄声附耳说了一句,看着她脸一红、眉一扬,自己往后倒退两步,未待她说什么便笑着转身大步走了。
会试搜检与乡试略同,不过是将府县换作了省而已。因是在京城,赴考的举子也不如江南乡试时的多,故而反比去年八月时轻省些。
二月时尚在国丧,贾珠一身上下颜色素淡,在人群中也不显眼。然而各省中江南省的举子们可不平庸,人多不说,在湖广浙闽等士子中站着,颇有些骄傲之态。
贾珠过去时,即使有争论如徐锡等人,也拱手作礼。他往崔原几人旁边站定,便听见有顺天府的举子一边好奇往这儿瞅一边儿和旁人问道:“谁啊?怎么好像他们江南的都认识啊?”
旁人啐了一口:“你个呆子,你皇城根儿下住着,不知道荣国府的吗?”
“哦就那个写《治吏平法论》的江南解元?”
“对,就他们江宁贾府的珠大爷!”
……
袁绶有些纳罕:“玉渊这么有名的吗?”
“有、有名。”崔原有点哆嗦地说道,高脚灯笼的光晖打在他的脸上像是抹了一层病态的苍红,“之前本是他家有名,如今是人勉强有名。”
贾珠权当没听见他的揶揄,端详了一会儿问道:“你生病了还是冷了?”
“我不知道,也许是紧张的。”崔原梦呓一样说道,“本来不太紧张,但昨晚我梦见我祖宗破口大骂。这兆头太坏了,如今慌得厉害。”
众人听了都笑劝道:“岂不闻梦是反的?怕不是要高中的,惊动了祖宗显灵警醒。”
崔原本想说一句“那我祖宗眼皮子也太浅了”,又更觉着不详,只好勉强胡乱点了头。
此时士子等候着,其实没什么可说。说来说去便绕到圣贤经典上,各人也不敢说自己保准能过的,也不愿自谦自贬,便只好说朝野时鲜八卦。这一说眼见得又要提国丧、仪注等要事,好像又有些敏感,尤其是眼下的会试又称“礼闱”,正犯在人家礼部手里,再对其职司指指点点也太过嚣张了些。
……但忍不住。
贾珠好奇小声问道:“徐锡他们上书了吗?我最近好像没听见有什么动静。”
“没有,咱们江南那几个随他鼓噪的渐渐有些兴致缺缺起来,倒是别省的有。”崔原同样小声说道,“他们别的会馆这十来天一直热闹得很,尤其是两湖的和浙江的。”
“哦——”袁绶半鄙夷地拉长了声音,“会馆那些人啊,他们写的不行,我看那文章了。也不知道是要刻印被书肆拒了,还是给重臣投卷杳无音信了,总之那些浙江两湖的到现在是一点波澜都没有。”
一旁忽然有个士子听见了末尾一点儿,登时大怒:“你说我们浙江什么?你这江南的在我绍兴人面前再说一次?!”
江南的士子登时纷嚷起来:“瞧你那踩了尾巴着急忙慌的样子,啧啧啧,还专门说你们浙江吗?你也配?!”
“我们绍兴天下闻名,知不知道什么叫绍兴师爷啊?这还是我们浙江区区一府!”
“嘁,你们浙江一省所得之数不及我们苏州一府!什么大魁为天下公器,早视巍科乃我家故物了!②”
“过分了。”贾珠扯了一下一位争得面红耳赤的江南士子,“小心人记着当成把柄日后说嘴。”
那江南士子也是有趣,小声不以为意道:“那肯定就是他们浙江人嫉妒编造的,黑天半夜认识我是谁?”
听见的江南士子轰然附和,没等浙江人质问背地里叨咕什么坏话,龙门炮声一响,兵丁持械呼号叫各省依次入场。
经过乡试的举人对入场流程皆是谙熟,听搜检官一声声依次点名各省士子搜查,那些只有寥寥几人的地方才显出来。远如台湾、黑龙江,藩如高丽、安南,都有来赴京会试的。如高丽本国乡试后来京的举人,若能在京被取,反比在自家地方科举选出的前程要更好些。
会试人少,搜检也比江南乡试要松,贾珠到号舍时反而要迟许多。原来此番是由北及南,好容易轮到南省士子入场,偏偏江南、浙江、江西等科举大省被放在末尾入场。
到最后,起初险些群殴的浙江、江南等士子,几乎一致声讨起来,质疑是别省考不过才使出的恶心手段!
贾珠所在号舍乃是砖瓦新建的,不似江南所用多年,墙壁黄黑不忍卒视,会试号舍墙壁上颇有几篇歪诗酸词的。贾珠收拾停当,向墙壁上一一看了过去,有好些写的不错,只是看起来仿佛都是些自艾自怜的落第士子口吻。
多少有些晦气了。
会试更像是高规制的乡试,连每场题目都与乡试一致。旧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