顶着邓猛女灼灼的眼,坐树下的小丫头拘谨地起个头,察觉人没有嘲笑的意思,才逐渐放心,稍稍跟上心里的节奏,略拔高声量:
“天上掉下个邓妹妹——”
夜半歌声。月高高弯弯。虽还在偏僻湿潮的地界,此时却没有从前难以忍受。
杨柳青两手叠放腿上,闭着眼也还半途走调几次,忍不住涨红了脸。却头一回感受到前所未有的松快。
好似压抑多时的疲惫随小调飞逝入夜色,再不会回来。
歌声结束在乌云笼月时,邓猛女挠挠脸。不知说什么,身体的累在这歌声的安抚后弥漫开来,她突然低头,小声道:
“我先前欺负你,对不住啊青青。”
杨柳青愣,没料到今天还得了句道歉。
她看着面前女子,竟然也有点不好意思,点头:
“我知道的,我不在意了。现如今我们也算朋友,我挺开心的。”
“我,你这么好,倒显得我更坏了。”
邓猛女转而挠头,颇苦恼似的,一把捂住杨柳青要说话的嘴,她思索了好一会,方认真无比:
“青青,以后你就是我妹子。有我一口好的就有你一口。吴姐姐王姐姐虽对你好,但毕竟打心底就是为了拉拢个帮手。吴姐姐的门路…在宫里算有脸面的。可不适宜你碰。
不过咱们掖庭也没什么纯粹的好人坏人,你跟她们来往时多些心眼,别总当老好人。”
杨柳青:…诶?
这就义结金兰了?
她还没意识到自己给邓猛女带来的情绪价值,犹自困惑。
以前是心里埋怨过,但邓猛女只是让她多洗衣服,并未过分刁难。她没想过得到道歉。
至于吴姐姐门路什么的,杨柳青只来得及琢磨半秒——果然如此。
不然怎么能有实力叫板刘媪呢。
这深宫里的深宫,流传千古不息的抱大腿谋生活,真是好生动。
她回神,轻轻拿下邓猛女的手,心情很好地弯眼:
“多谢邓姐姐。”
邓猛女一双眼也随之弯起,佯装严肃:
“我先回去睡了。你也快点。”
杨柳青点点头。把刚才没打上来的水摇上来仔细洗了把脸,周遭不大不小的蝉鸣蓦地歇停。
四周突寂。她有点不适,邓猛女已经回去睡了,偌大的院子就剩她一人。
杨柳青摩挲摩挲胳膊,困意袭来,也确实该睡了。
不过,“咯”一响,院门似乎没拴实。她于是上前要重新拴紧,手甫一搭上木板,猛然来个猝不及防的动静——院门朝内被一脚踹开,杨柳青脚下踉跄,踩着台阶的半截脚悬空,一屁股墩地上。
正是月黑风高的寅时,恐惧中的杨柳青脑子里飞快地蹿过各种可能,诸如杀手灭口啥的。立即要大吼大叫喊醒同事们,一道踏月而来的身影却霸道骄横地步入庭内,绣金刺银的翘头履毫不掩饰跨她眼前。
目光无可抑制地迅速聚焦鞋面上。少女瞳孔缩动。
是反光的盘龙纹。
他?!
杨柳青心神齐震。一道湿腻的嗓音骤而响彻,肆无忌惮。
久违出现的燕玓白懒散发问:
“方才是你唱的曲?”
杨柳青眼睛瞪大了:“是,不是,呃——”
少年不耐烦:“到底是不是。”
杨柳青看着那双价值不菲的鞋倏而沉默:“…是。”
光明正大偷听半晌的燕玓白挑眉,睥睨着黑夜里缩成一团的小姑娘。懒散地想,有两分别致。
宫婢里何时也有能编曲的了?
少年转眼瞟宫墙。今日出宫放纵,未免遇见老不死的丞相和讨人厌的渥雪。他依稀记得自己是从最偏僻的掖庭翻进来的。
燕玓白压根没注意脚跟前默默发抖的杨柳青,又想,这是掖庭没错吧?
燕玓白动动鼻尖,嗅到浓郁的皂荚味。
喔,他转眼。确实是鸟不拉屎的掖庭。
“…”杨柳青答完后,四下无缘无故寂静了。
燕玓白就这么直勾勾盯她的头顶。
莫名其妙凝滞片刻,少年直接坐门槛上:
“我渴了。”清早烟叶子抽多了,烧嘴。
腿软中的杨柳青:…
“奴去倒水。”
谁想燕玓白一踢门板:“慢着,我又不想喝了。”
杨柳青只好把屁股挪回去,默默把头缩更短。
而对面…燕玓白漫不经心打量眼前小宫婢。
好像在哪见过,但又没印象。
也是,后宫美人如云,最漂亮的都成了妃子。怎可能有漏网之鱼。想必眼前的貌不出众。
大忙人如燕玓白,早把大半月前的插曲忘干净了。
杨柳青则继续放低存在感,让自己当个透明人。
实在不知道这什么狗屎运。
第二次和燕玓白见面,形式也还很诡异。始料未及,根本无从防备。
她只好坐地上等,全不敢妄动,也不知道燕玓白在琢磨什么。
这夜间,只有他们一前一后的呼吸。
终于,燕玓白似乎想到什么,冷笑一声突然变脸,拔高嗓发难:
“好大胆子,竟敢对陛下的喜好污言妄语!抄你九族!”
果然?杨柳青顺溜趴地上求饶,她之前就没理由地觉得燕玓白不可能这么平和。像是暗戳戳憋大招。
怕还是怕,然她也没忘颤着胆子解释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