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朝正要离去时,太子身后却传来一道呼唤声,
“太子哥哥,你走慢些。”
洒脱开朗的少年唤住他。
太子停步,侧身望去。
赢敬安笑容温和,“恭喜太子哥哥重掌权柄,只不过付大人已去,即便此刻湘郡王伏法也是无济于事,还望太子哥哥莫要太伤神。”
“生死由命。”太子近乎冷淡,“是非对错君父自有较量,他虽死却能昭雪,既是善事便无需伤神。”
说完此话,他转身离开,徒留背影。
不知过了多久,太子的车架消失在视线中,赢敬安淡淡的问。
“沈奴,你怎么看待我们这位太子殿下?”
宫官沈奴站在汉白玉阶梯之下,远远的望着众臣如鸟兽散去般的身影,大殿斜后方还隐约有听见鞭笞皮肉之声,软鞭带刺,剐蹭连带筋肉,湘郡王嘶叫声刺耳。
再过后一些,便是东宫。
太子是皇后唯一的儿子,正统嫡出,又是德才兼备,名正言顺便是将来的储君。
三年前,世人都说他风姿绰约,落拓不羁,重情重义,当年,他为了救陆小将军,甚至以血拓书,迟迟不肯救治。
谁能想到,三年后,就连昔日与他出生入死的兄弟,也能成为他的脚下白骨。
沈奴轻叹一声。
“大概是,幡然醒悟。”
*
惊醒。
江绒雪还是忍不住咳了几声,昨夜风雪太大,她还是身子骨太弱,禁不起这般折腾。
窗弦被打开,温橙的暖光落在她身上,好似在她披上了一层薄薄的金纱,将所谓的病气全都遮挡了起来。
江绒雪拢了拢身上的衣衫,虽殿外的宫墙堆了一层雪,但好在已经放晴了。
清欢转身,问她,“姑娘,你昨夜到底怎么了,怎么能喝的那么醉?”
昨夜她是被任统领叫去的,当时姑娘一个人靠在冰冷的石桌上,碎碎梦语。
她身上又披着殿下的外衫,却不见太子。
昨夜......
江绒雪虽喝的大醉,却并非一点都不记事,她静默着,之后揉了揉太阳穴,掩埋下神色,“我不记得了。”
清欢便点点头,算是相信。
她又喝了一口水,不经意问,“殿下今日在东宫么?”
说起这个,清欢弯唇笑,“听闻殿下被陛下委以重任,正忙呢。”
江绒雪捏着瓷杯的手紧了紧。半响,她抬首道:“能帮我找我姑姑来见我么?”
秋水姑姑用着采买的身份出入东宫,也是得了赢行知的默许,可以进来陪伴江绒雪。
她来的时候,便见小姑娘端坐在那。
她不禁软下了眉目,仔细问,“姑娘憔悴了,身子可好?”
不细看很难看出她的病态,但相知她长久的人知道,她即便是有天大的痛苦也很少会露出脆弱一面。
有时痛的狠了,也只会小小的喊一声疼。
她此刻小幅度摇摇头,“我这病已经够久了。”
秋水一惊,“可是姑娘,你的病本就难养......”
“就是因为难养,所以才不该这样拖着。”江绒雪垂下眼,“爹爹问斩之日将近,我不能因为病而消耗光阴。”
秋水沉看着她坚毅的面色,狠下心,“老奴明白。”她斟酌一会,又问,“适才听清欢姑娘说,您昨夜和殿下喝了酒?”
“嗯。”面对秋水姑姑,江绒雪没再防备,“姑姑,你认识付长忠么?”
“姑娘要问的是,道观塔塌陷后他被定罪的事吧?”秋水姑姑思量一阵,答道:“他是付家嫡子,曾在工部任职,幼时便伴在太子身侧,后来付家举族迁移,再之后才从科举到入朝做官。”
“就是说,他曾也是殿下的至交好友了?”
见秋水姑姑点头,江绒雪垂下眼,看来她没有猜错,太子昨日去观行刑,就是为了他这位至交好友。
依昨日所见,这案子明显是有冤的,昨夜在东华门外的那女子既是付长忠的妻子,甚至可能当年也与太子相熟。
可即便如此,太子却没有伸以援手,就像昨夜他警告她那般,不留情面。
她借着酒意那般问他,若太子真如他自己说的那般,早就将她绑起来丢在外面了。
但太子没有。
江绒雪觉得自己好像抓住了些什么,可无法深思。
她如今病还未好,加上昨夜又吹了风,此刻连下榻都没有力气,她只将秋水姑姑遣离,然后喝了好些苦药,她要尽快好起来。
谁知晚些,太子竟寻到了她的住处。
江绒雪喝药时咳了一会,才掀开被子下榻,外衣都未披上便前去见他。
茶杯萦绕幽香,听见动静,太子侧目看来。
江绒雪脚步停了停,捏紧衣裙,她一时觉得喉间干涩,片息才过去行礼。
心静了静,她转首,“殿下今日怎么会来寻我?”
赢行知坐于小榻,身后寒窗清落梅雪,玄色衣衫更衬他气质出尘。
出乎意料的,他问,“酒醒了?”
江绒雪移过眼,心头微跳,“昨夜是我唐突了殿下。”
一声轻轻地笑在耳边传来,竟是究极钻心的痒。
江绒雪不知他作何会笑她,鼓气道:“殿下何必笑我,难道我说的不对么?”
昨夜之言,犹在耳边。
女子借着酒气,雄赳赳气昂昂的慷慨陈词,字字句句都是心中所想,并不曾惺惺作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