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帝病重。
消息传出来时,满朝文武似乎并无诧异。先前多日罢朝,便有人暗中猜测是否明帝龙体有恙,不便外传。现在也不过是将猜测坐实罢了。
文武官员听罢,暗道皇朝或许即将更迭,大厉变天,于是之前站好队的更加卖力地为主子出谋划策,之前闻风观望的匆匆站队择主。当然,仍有刚正不阿誓不同流合污的官员,依旧不以为意。
安王和齐王收到明帝病重消息,夺储之争激烈到顶峰,双方人手大肆出动,兵马对峙,只等一声令下擒住对方。
与明帝病重消息一起到来的,还有嫡六皇子冷祺昭遇刺身亡,满朝哗然!先前那批保嫡派又惊又恐,惶惶然失了主心骨似的围到昭华公主府,请求面见冷明烛。并非他们不愿另择新主侍奉,实为安王齐王都不甚待见他们,欲投无门罢了。
对此,冷明烛妥善地安抚好众人,便匆匆进宫侍疾去了。
陆长宁忙里忙外,几日下来心力交瘁,见到冷明烛时苦着脸请安问好,“昭华殿下万安。”
冷明烛虚扶一下,面上不失悲恸担忧之色,隔着门板遥遥一望,“父皇如何了?”
陆长宁何等人精,这几天打发掉了多少打探消息的人,便是安王和齐王都被阻隔殿外,明帝醒来之前不容相见,对上冷明烛同样态度恭谨道:“劳殿下挂心,陛下并无大碍,太医说是积劳成疾,气血微虚,耐心调理安心静养即可痊愈。”
冷明烛这才安心地点点头,“无碍便好,父皇勤勉,为国为民日夜操劳,实乃家国之幸,万民之福祉,如今这般倒也能叫父皇安心地好好休息几日。”
“殿下所言极是。”陆长宁附和着笑,只那笑意不达眼底,毕竟同样套路的话翻来覆去地听,再回以相差无几的答复,任谁都会厌烦。
冷明烛也不多待,和他有一搭没一搭应付几句,便径直朝长定宫去了。
长定宫距离垂拱殿路途不近,须得穿过御花园,索性闲来无事,冷明烛便没叫步辇乘送,只带了华英墨画两个女使悠悠哉地漫步过去。
园里积雪早就清空了,百花不再,唯有成片盛开的梅花,胜在种类繁多,嫣红的垂枝、红梅,净白的龙游、玉蝶,粉嫩的照水、洒金……倒也别具特色,引人欣赏。
冷明烛边走边看,兴致来了抓住一支枝条,却不折断,仅仅拉垂下来仔细瞧一瞧、嗅一嗅花香,便将手一松,任由那枝子蹦回原处。
枝子刚回归原位,她脸上笑容还不及敛去,就见迎面踱来一人,一身妃色宫装外罩黑金大氅,身后跟着一队仆使。
冷明烛认得她,二皇子安王的生母纪宸妃。
若说世间黑白相对,阴阳互补,聪明和愚蠢也是相对,那么这后宫之中愚蠢的人便是李淑妃,聪明人则是纪宸妃,一个张扬跋扈恃宠而骄,嫉妒成性打压低位妃嫔,毫不将旁人放在眼中。
而同样被明帝敕封尊位用来平衡后宫的纪宸妃,显然就明悟得多,既能保持多年来与李淑妃分庭抗礼,又能搏了个贤惠稳妥堪当大任的好名声。
她明知明帝真正爱重之人是谁,却从不点破,也无为难,甚至纵着李淑妃一党不停地作死。对于明帝,她敬重有余爱意不足,否则明帝病重关头她这明晃晃的笑意从何而来?
双方见过礼,纪宸妃道:“殿下也是侍疾的吧?”
虽是询问,却并不需要冷明烛回答,她自顾自说道:“一定是了,陛下生病,我等后妃不容近身探望照顾,只能兀自担忧愁闷,唯有辛苦你等王爷公主费心了。”
冷明烛眉头微挑,从纪宸妃脸上可看不出半点忧愁之色,但对方如此说了她怎好点破,于是点头应下,“宸妃放心,圣上乃我等生身父亲,如何敢不尽心尽力?只恨不能以身代之,割肉做药引。”
两人你拉我扯又聊了几句,纪宸妃忽而扬手挥退随从仆使,然后看向了冷明烛。
冷明烛同样摆了摆手,华英墨画俯身一礼后退至一旁静候。
偌大花园,除却远处值守侍卫仆使,唯她二人四目相对,离得最近。
冷明烛道:“娘娘有话要对我说?”
这时,纪宸妃脸上才真切地爬满忧虑之色,“我为深宫妇人,本不该置喙朝堂之事,可我知殿下并非局困后宫之人,所作所为自有道理,说实话,我很佩服你,更佩服皇后,她自己做得便好,教养出来的公主也同样出色……”
这一番美言恭维,冷明烛虽然熨帖受用,却也知无功不受禄,人家大老远找到自己怎会为了几句夸赞美言?
“娘娘有话直说便是,我与您没有仇怨,说不来阴阳话。”
纪宸妃扬唇一笑,风情犹在,依稀可以瞧出年轻时倾国倾城的影来,“儿大不由娘,我儿安王素来鲁莽任性,恣意妄为,我听说和殿下也曾有过龃龉不快。眼下……”
她停顿片刻,目光扫过四周,最后落在冷明烛脸上,情真意切道:“形势复杂,表里不一,安王目光短浅,白往黑归,来日请殿下手下留情。”
冷明烛一怔,故作不解道:“娘娘在说什么,忒看得起我了,我一有名无实的公主占个好听的名头罢了,不求着二哥来日对我手下留情,怎还反过来了?”
“殿下说笑了。”纪宸妃道:“我虽不涉朝堂,却也并非愚昧之人,有些事看在眼里藏在心间便够了,何须点破?母后那边疏于行走,我不便出面相求,我那逆子利欲熏心,权势蒙眼,我说什么都入不了他的耳,不久将来必惹出难以回转的祸端……还望公主……留情。”
冷明烛再看过去的眼神,幽深黯淡了许多,纪宸妃远比看到的、想象的还要聪明,而且识时务。
只可惜,有个冲动的傻儿子。哪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