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阳县富庶,街巷之间商铺琳琅,行人接踵摩肩。
从客栈出来,左手边对的是一条长街专门售卖玉器,估摸着得有二三十家铺子;右手边过个路口,对的是烟花楚馆,因着现在还是晴朗白日,门前店里的人不多,偶有几个衣着艳丽的女郎在门前晃荡,时不时招下手揽客。
冷明烛对此地甚熟,扭头问许靖池:“去哪逛逛?”
“全凭主人做主。”
冷明烛:“瞧你浑身上下都好,唯独缺少一块好些的玉佩,正巧今日出来,买一块送你。”
许靖池微微讶异地看她。
大厉习俗,男子赠女子珠钗簪饰,是为定情信物,寓意“结发与君相知,相要以终老”?。而女子赠与男子玉石,亦为定情信物,寓意坚硬恒久代代传承,爱情天长地久、历久弥新。
如今她竟要赠他一枚玉佩。
她刚说完时,许靖池欣喜不能自已,但随后见冷明烛面色无异,便像随手打赏一般脱口而出,全然没有半分那种他以为的情愫在。
送他一枚玉佩,仅仅是因为他确实正好缺少,而她有的是银子。
许靖池黯然失落,却仍笑道:“多谢主人赏赐。”
冷明烛不以为意道:“你事办的好,自然该赏。你且给我说说其间惊险,让我听来痛快痛快。”
她显然很高兴,左右望了一下,道:“合该寻个酒肆,温壶热酒,边饮边听你说,奈何此间酒肆不多,客栈又没趣儿。”
想了一会,目光投向右面的烟花之地,“不如到那边去,有酒有美人,还有故事。”说完也不等许靖池反应,提步便走。
等许靖池追上来时,她已经被云良阁门口揽客的姑娘们簇拥着进了里头。
她衣着华贵,器宇不凡,明眼人一看就知她身上佩戴的任何一样东西都是货真价实的好物件,一个个欢天喜地将人引到上房。
冷明烛叫了两壶好酒,又让她们做些好菜送上来,一并将阁里的头牌姑娘带来,选了几个还算合眼的留下,挑好曲子让姑娘们开始演奏。
她轻车熟路选人挑曲儿的架势,一看便知是这些地方的常客,深知其中门道规矩。
许靖池进去到她左手边后方站停。
“站着做什么,过来坐。”
许靖池道了谢,坐到她左下首,有些犹豫地执壶倒了杯酒,双手捧着送到冷明烛面前。
经过这么多天相处,知道她喜爱饮酒,然而却不似寻常姑娘家喜欢酸酸甜甜的果酒,她更爱那烧喉灼心的烈酒。
曾见她月下举杯独酌,后来被邀过去对饮了一杯。
她壶中之酒辛辣,他饮了一口也难免面露难色,不解地问:“主人怎么喝这么烈的酒?听闻上战场的士兵为了御寒提神,才会随身带这种辛辣的酒,主人是也觉得冷么?”
冷明烛笑着说他脑瓜灵活,“先前阿娘在时,便偏爱此酒,当时我也问过差不多的话,你猜阿娘怎么与我说的?”
她指尖冷白,而掌中玉杯晶莹润透,此时此刻却像融为了一体,发光发芒。
分明笑着,可眼底淡然落寞,像是在回忆一件很久远的事。
许靖池问:“皇后娘娘怎么说?”语气很轻很慢,似乎担心再重一点,会惊扰了她陷在过去的那一场美梦。
冷明烛淡淡说:“阿娘说,她年轻的时候跟着外祖上战场,所有人都聚在一起喝这种酒,第一次喝的时候呛得很厉害,差点把五脏六腑都咳出来,后来喝着喝着也就习惯了。”
“皇后娘娘曾经也是位女中豪杰。”
冷明烛:“那是自然,外祖曾说,阿娘是在广阔天地间翱翔的鹰,奔腾的马,是山间野松,是水中游鱼,本该统帅三军成为大厉最成功的女将军,只是后来阴差阳错陷在了那座高墙里,鹰折了翅,马失了蹄,鱼……也没了鳍。”
“或许阿娘喜爱这酒,是为了怀念曾经不羁的岁月吧。”她叹了下气,仍旧失神笑着。
那么她喜爱这酒,是为了怀念当年的皇后娘娘?亦或是继续替皇后娘娘怀念征战沙场的日子?许靖池摸不准答案,却也不再继续问她。
答案于他们任何一个人都没有用,不如便默契地点到为止。
过去的岁月可以适度缅怀,却不可过度沉湎。
*
冷明烛抬手接过呈上来的酒盏,拿到近前轻轻闻了闻,开怀一笑道:“闻起来尚可。”
许靖池:“此间酒烈,迷人心魄,主人还是少饮为妙。”
秦楼楚馆的酒,大多是为了暖情准备的,其中自然会放进去一些有趣的东西。
不过他这担心实属多余。
冷明烛摇头淡然笑道:“阿池放心,我们自小在后宫长大的人,什么情趣手段没见过,区区水酒更算不得什么。”
许靖池面色古怪地望她一眼,他听说过后宫女人为了争宠会花样齐出,诸如迷情香、暖情酒等等层出不穷,今日不是你害了她,就是她惩罚了她,却没想过冷明烛身为受尽宠爱的嫡公主,自小长在中宫皇后膝下,竟也见过这般腌臜东西。
顿时,看向她的眼神隐晦的心疼,“不管如何,这些东西还是少饮为妙。”
冷明烛才不管他,已然喝了一盏又一盏。
这酒不仅口感浓烈,而且极易上脸。几杯下肚,她两颊便已染上红晕,像甜美蜜桃上那两抹绯红,浓烈艳丽,水润剔透,让人忍不住想抱住狠狠咬一口。
许靖池哽了哽嗓子,偏过头不去看她,同时伸手夺过放在桌案上的酒壶,“主人醉了,不能再喝了。”
醉鬼哪里肯承认自己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