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羲再次醒来时,四周景色十分熟悉,自己已经躺在云岫台里。夜色已完全降临,空中高挂着一轮明月。
身上的衣裙也被重新换过,阁中放置了一只余烟袅袅的香炉,常羲闻出来焚的是檀香。脑中的混沌感此刻无影无踪,除了腿脚有些酸痛,已经没有其他的不适了。
常羲想用手肘把自己从床上支棱起来,没想到动作太快,不留神撞到了悬挂于帐顶的风铃。清脆的铃音过后,就听见有人推开了大门。
“郡主,你醒了吗?”是阿珉的声音,语气似乎有一些急切。
“怎么了,姐姐有事找我么?”常羲猜测道。
她看到帐外阿珉点了点头,这才注意到她手上拿着一段发帛,想来应是帮她束发的。
沈贵妃的父亲是武将出身,还是一个公正清廉的武将。在这样的家风中长大,沈贵妃自小便心性高雅,对金银珠宝等物视若粪土。因此,在沈贵妃在场的场合,常羲都会刻意把自己打扮得朴实无华一些,什么金簪玉钗花钿宝珠,统统都被一根三尺长的发帛代替。
束好头发后,短的发帛尾端垂到腰间,更长一点的甚至可以到膝盖窝。这玩意比步摇都折磨人,稍不留神就会缠住手臂,更让人气愤的是像崔洵宸元这种看到了手痒都要去抓一下。
常羲走进贵妃殿中时,沈贵妃正轻阖双目,拿着佛珠细细摩挲,大宫女玉珍在一旁剪断过长的烛芯。
沈贵妃听见内侍通报,放下了手中佛珠,抬目温声道:“进来吧。”
常羲乖巧一福行礼,眨着眼睛问道:“姐姐找我来是有什么吩咐吗?”
沈贵妃朝常羲招了招手,示意她坐到脚踏上。待常羲坐定,她伸出手一下又一下轻柔地抚摸着常羲乌黑的发丝,然后说道:“我听人说你回宫时面色不好,脸色发白,身上又出虚汗。让太医给你看了看,太医说是你今日受了惊吓的缘故。所以我传你来,就是想问问,究竟有什么吓到常羲了?”
沈贵妃的声音总是那么温柔如春风,常羲身上换过的衣裳和特意焚烧的檀香想必都是她特意吩咐人做的。
她的目光中映有烛火跳动,像一席宽大鹤氅将常羲紧紧环抱在里面。无论外面有多狂乱无情的风雪,常羲都能在这里寻得片刻安宁。
沈贵妃抚摸常羲的那只手,就像一只握紧了的拳头,一掌击碎了常羲此前对权谋暗术的恐惧。
她竟只是常羲的养母,常羲身上没有一滴血是她的血脉,可沈贵妃也能像待亲女儿一样待她,甚至比待亲生子都要好。崔洵虽然是沈贵妃的亲儿子,但从小是由太后抚养长大的,与沈贵妃根本不亲近。除了重大节日和必要的请安等等,日常生活中几乎没有什么交流。
有时候常羲就会苦恼,怎么沈贵妃不是自己的亲妈呢?对一个没有血缘关系的养女尚且能做到这个份上,不知做她的亲女儿有多幸福。
想到这里,常羲竟有说出真相的冲动,她实在不太忍心欺骗沈贵妃。
话到嘴边又绕进了肚子里,常羲鬼使神差道:“说了姐姐可别笑话我,只是因为午休时做了一个噩梦,现在都还没缓过神来。”
沈贵妃柔声道:“哦?那可愿告诉姐姐做了一个什么样的噩梦呢?”
常羲正准备随便编一个糊弄过去,就又听沈贵妃略带歉意道:“我看你脸色仍然不大好,还是别说了吧,你若再说一遍岂不是让你再害怕一次。算了,你如果还感觉哪里不适,就再叫太医过来看看。”
玉珍停下了手中动作,微笑着对常羲道:“郡主可真是娘子的心头肉,因为郡主的事娘子晚饭都不曾好好吃,明日若有空郡主可得好好陪娘子吃一顿饭。”
常羲感动得无以复加,顺势滚进了沈贵妃怀里,撒娇道:“姐姐真好,我明天一定给姐姐做新学的枣糕。枣糕可甜了,吃一口整天都会高高兴兴的。”
沈贵妃笑着拍了拍常羲的头,轻声道:“那我等着你的枣糕。现在是亥时了,你既然精神不佳就快些回去歇息吧。”
常羲点头,依依不舍地离开了贵妃的怀抱,踏着月光回到了云岫台。
她此刻睡意全无,也许是白天昏昏沉沉了许久,现在精神好得要命。
阿珉见常羲坐在床上没有半分躺下的意思,心想也许是有什么糟心事。便退出阁外,留给常羲单独的空间让她好好释怀。
关上殿门,阁内顿时清冷不少。
春夜微凉,常羲身上却出了一层薄汗。她走到窗前,轻轻推开了窗户,让夜风肆无忌惮地灌进她的中衣,直击肺腑。
阁外园中一树桃花开得正盛,花瓣随着凉风微微颤抖着,零乱飘散下阵阵红雨。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
虽说这时节,不论是皇城大内还是山野田地,桃花都开得如火如荼,霎时间看到并不算稀奇的事。
但那树桃花不一样,它没有开得漫山遍野,层层叠叠,而是只有这一树,孤立在云岫台中。
它太美了,美得不需要其他衬托。
月色柔和,映在粉红花瓣上竟在娇艳中更曾了一分遗世独立的滋味。
常羲凝视着,好好一树花,端端让她想起一个人来。
建武二十六年的春天,汴京城来了一队远道而来的客人。不是别人,正是盘踞北方已久的契丹,派遣了使者前来朝贡。
虽然嘴上说是朝贡,但用“嘲笑”二字概括契丹使的目的可能更为准确。
沈贵妃的的父亲沈将军是一位战功卓著的边境大将,但天有不测风云,一年前沈将军就因体力不支永远倒在了战场上。从此,魏朝不仅折损一名大将,在那次惨痛的战败中,与契丹两败俱伤,也失去了短时间内与契丹抗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