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又失踪了。
新帝继位已有两月,登基当日帝后并肩携手同行的一幕还在众人面前。而转日起,成为皇后的泊影便常常一整天不在宫中,这自南魏开国以来还是头一例。
但新帝本人毫无怨言。至少表面是这样。
皇后这般不合规矩的举动,初时还有人上书暗示,但皇帝本人极力支持,丝毫未觉不妥。而泊影此举除了换来一句“不成体统”之外,诚然也没有什么实质性的影响。
于是,一开始还义愤填膺的几位老臣,终于在赵云奕的铁壁铜墙之下暂且吞下的心中不满。
但今日早朝,赵云奕的脸色却有些不对。与其说是不悦,更似有些似有若无的怨气,叫人琢磨不明白。
先皇驾崩后,赵云奕以雷霆手段稳住南魏朝堂,对剩余的辽王党羽更是恩威并施,或贬谪罢官,或收归己用。而登基后的两月里,朝臣也逐渐摸清了赵云奕的脾性。
先皇赵淳一个不悦殿中便人头落地,朝臣心知一味觐见只会白白送了性命,只得闭口顺从其意。
虽说这位新帝不若那位先帝,称得上心怀天下,是非分明从谏如流,但也抹不去当初北境杀神的威名在众人心中留下的印象。尤其是今日这样,将情绪几乎写在脸上。
朝臣战战兢兢,总算熬到了退朝,一个也不敢留下,匆匆跑了。
只有谢子庸一人还留在宫中,如往常一般去往御书房向赵云奕汇报。赵云奕一句句听着,可结束了又是一副兴致缺缺的模样。
谢子庸看了看他,阖上手中的书册。
“陛下有什么烦心事?可否说来听听,也容臣替陛下开解一二。”
赵云奕掀起眼皮瞥了他一眼,见他面上带着十足的兴味。
“爱卿看着倒不似有意开解,倒似只想听个乐罢。”
“陛下误会了。”谢子庸瞬间敛了神色,一本正经道:“能叫陛下如此忧心,想来与阁主有关?”
赵云奕嗯了一声。
他将看完的折子搁在一旁,目光有意无意撇过身边的位置。雕花凤纹紫檀木椅眼下空空无人,但即使人不在宫中,也要将她的位置摆来陪着自己。
“看来阁主又出宫了。”谢子庸了然。“殿下这是后悔了?”
“没有后悔。”赵云奕摇摇头,视线越过窗外看向天际,思绪不知又飞到了哪里。
谢子庸顿时明白过来。赵云奕不满的不是泊影出宫,而是泊影分明离了宫,自己却不能相陪。
皇帝如往常一样在椒房宫醒来,睁眼时天还不曾大亮,身边已经没了人影。泊影只在屋中留下了一张字条,说傍晚再回来。
这样的事情不常出现,但泊影往往出宫便是一整日见不到人。若是遇上渡影阁事务繁忙的时候,夜里不曾回来都是有的。
想到空空如也的宫室和不在身边的妻子,皇帝心中不禁有些哀怨。
但妻子本人对赵云奕的失落一无所知。
泊影清晨走进铺子时,正遇见一男子怀抱画卷离开。
红槿见她来了,便将手头事情交给店里伙计,与她一同往后屋去了。
“绿烟昨天夜里便到了,千里带着两个徒弟也从苍平过来了,一大早顺手接了个任务出城去了,大约午时回来。”
泊影点点头,摘下银面在桌边落座,红槿也在她对面坐下。
“方才买画那人你可曾见过?我见当是柳家的人。”红槿问道,从一旁抽出几张薄纸交到泊影手中。
是这阵子临安据点接到的委托,还有各地渡影阁行善扬名的汇报。
“不曾。”泊影一边看着手中的文书,一边应道。“我不过是担了个柳家义女的名,还是大婚前一日去的国公府,不曾见过多少柳家人。”
红槿忽然想起了什么,抬眼看向她。
“说起你大婚那日,前些日子我还听见街头巷尾有人谈论,称那日场景煞是惹人羡艳。但南魏皇室向来算不上是什么好地方,你是阁主最清楚不过。我先时还惊讶你竟会愿意步入宫墙,后来见你与从前并无二致,才意识到一切不曾如我担心的那样。”
“于我而言,我首先是渡影阁主,需要足够的自由不被宫规束缚,也需要保证渡影阁的中立不被影响。后者我能给自己,前者他也不会阻拦,否则我又如何会愿意?”
泊影顿了顿,接着开口时眸光不由柔和了些。
“不过话是这样说,如今既然成了皇后,该有的责任还是要承担的。”
她与赵云奕能够走到今日,双方都有妥协。她虽有她的坚持,却不能让为她着想的人太过为难。
“我自然信你是能做好的。但是……”
泊影提笔在委托书上写下了什么,红槿抬眼望向她的目光沾着一丝担忧。
“自古帝王不会只有一个皇后伴在身侧,倘若将来有一日,宫中有了别的妃嫔……”
“那便没有我。”
泊影头也不抬回答道,开口时不曾有一瞬犹豫。
“我留在宫中是为了赵云奕,若有一日他当真负我,我便失去了唯一留下的理由,又何必留在宫中。”
泊影放下笔,望着面前那一张委托单。日光穿过窗棂落在纸上,角落里一笔一划字迹郑重,一如她的神情。
她成为皇后,或是他成为阁主夫婿。这是春猎那天晚上她脱口而出的承诺。
那几日发生了许多事情,一时间她没空细想,过了也没有再提。但等到一切尘埃落定,赵云奕却格外认真思考起那句话。
仲夏的夜晚,登基大典尚未举行,赵云奕与泊影来到了从前在二皇子府时策马的河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