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中一时只剩裴宴安与连锦二人。
白天的事,犹在眼前。
连锦每每想起彼时自己所为,便觉得无颜面对裴宴安,更无颜面对死去的顾弦之。
两人默默无言,杯中的茶水也凉透了。
连锦起身想添一些茶水,却由于心不在焉,倒水之时,滚烫的水从壶嘴中淌出径直倒在握杯的手背上,她吃痛地轻呼了一声。杯盏应声落地,碎裂的瓷片四溅。
她弯下腰刚要去捡,却被裴宴安握住手腕,拉到一旁的座椅上。
他微微蹙眉,从腰间拿出青色的药膏,小心翼翼地涂在她手背烫伤的部位。
“没那么严重……”她颇不自在地小声说了一句。
但见他突然定定望住她,沉静的目光像一张网一样,将她笼地密不透风。
下一瞬,他忽然俯下身,轻轻拥住她。突如其来的温暖令她沉溺。
她下意识想挣脱,身体却像石化了一般,一动不动地坐在那儿,任他抱着。
“我知道你还在想白天的事。我只想告诉你,你不必为阻止我而自责,因为,我原本就是为了你去的。”他的声音响在耳畔,比往日更温和,但那句话却像巨石入水,在连锦心底荡起一层又一层的汹涌波澜。
她蓦然抬起来,不可置信地望向他。
他坦然看她,目光里载着经年的回忆:“这么多年,我看透朝中的党同伐异,踩高拜低。在我看来,所谓公义,不过是胜利者之间的共识罢了。是你告诉我,靖察司存在的意义,是平不受君治之乱,察生民不能言之冤。三年前,你夺过我的刀自戕的那一刻,我才知道,原来,真的有人会愿意为了一个真相,付出性命。”
他知道她在难过什么。
为了替那个人洗清冤屈,她放弃了安逸平静的生活,在本该恣意的青春年华里,守着破碎的真相,在黑暗里撞得头破血流。
为了三年前的那个真相,她几乎付出了所有。而当严院首因替那人发声遭遇陷害,鹿鸣书院亦为了三年前那桩案子的真相而被牵连。他身为与他们毫不相干之人,尚且愿意舍弃性命相救。她却为了他的安危,在那一瞬间……放弃了他们。
即便最终谢洵及时赶到,善良如她,又怎能原谅自己的自私。
“连锦。”他低低地唤她的名字,“真相于我而言,其实并没有那么重要。我宁可豁出性命也要守住的,不过是,你让我明白的那个公义。”
平静的话语,像微风拂进连锦荒凉的内心,抚平了她心底千回百转的每一道褶皱。
寂静的夜,明月高悬夜空,照亮坎坷的夜路,也照亮了经年的往事。
沉默良久,裴宴安微微退开一步,从衣襟里取出一封信,郑重地递予连锦,他的声音放的很低:“这是他生前托我交给你的,原本,早该给你的……”
连锦马上明白了裴宴安所说的那个“他”是谁,纤白的手接过信函,在看到封口处的字迹时,目光忽轻颤了一下。
裴宴安看在眼里,沉默地垂下了眼睑。
连锦极缓慢地打开信函,内里有两张信笺,她展开第一封,只是片刻,一张脸血色褪尽,眼中的光亮也顷刻熄灭。
裴宴安不经意扫了一眼,眸底清晰地映出工整的一行字:“退婚书。”
他心中并不意外:“他临死前念着的最后一件事,便是罪臣家眷,鲜有善终,要为你留一条退路。”
连锦怔怔地望着那书信,眼眶微红,却强忍着。
她深吸了一口气,展开第二封信,目光却在一瞬间凝住,突然不言不发地攥着信转身离开。
裴宴安有些担心,紧步跟上。
只见她从房中的木柜底层拿出一幅画,那画的边角有被火烧灼过的痕迹,画上是青松明月,石间流水,远山白雪。虽只是遥遥一瞥,亦能看出画画之人的笔墨精妙,画意悠远。
他心中闪过一个猜测,下意识看了一眼画卷边角残存的印鉴,隐约可以看出半个“顾”字。
画的右侧题了一行字,但被烧了一半,只剩下“恒道”二字。他细细寻思,大穆境内并无此地名,倒不知,此画何意。
连锦极小心地轻轻抚平那画卷,目光复杂地看了许久,忽然从桌角端过一盏油灯,靠近画卷一角。
眼见油灯的火苗险些将画纸吞噬,裴宴安正想阻止,但见连锦将画卷抬高了一些,原本素雅的画卷纸面上竟突然显出了一幅舆图。
连锦放下油灯,死死盯着手中的画卷和书信,似难置信,豆大的泪珠无声地从眼眶中不断涌出,一滴一滴落在画上。
裴宴安走到她的身侧,试图宽慰她一些什么,手悬在半空,最终又握成了拳,收了回来。
良久,连锦收拾好情绪,遏着泪眼,将书信和画卷递给他。
裴宴安不解,接过画卷仔细观察,只觉得这舆图的形状颇为熟悉,
“这画的是……”
连锦道:“是柴桑和白川。确切地说,是七年前的白川城。”
裴宴安回忆起来,七年前,在大穆边境的白川城,大穆与南朝曾有一战,大穆惨败,丢了北明河,自此,白川以河为界,一分为二,北明河西,被南朝所占,更名柴桑。
“我的父母便是死在那儿。我的父亲是军医,母亲是学堂的教习。城破之日,南朝的官员接受了百姓的投降,我父母却被暗箭杀死在医馆之中。母亲临死前让我投奔顾家。我一直以为,他们是被南朝的人杀死的,但顾大哥的信里说,这幅画里,藏着我父母的真正死因。”
连锦放下顾弦之留下的书信,眼底泛起绝望的悲伤:“原来,这些年,他一直在调查边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