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珂出府时,一众仆从早早地候在了马车旁。
熏风吹起镶金窗牖所覆的一帘绉纱,一旁的玄色身影显得格外惹人注目。
是闻琏。
他神色平常倚着车舆一侧,见辛珂由侍女引着迈出府门,只是扯起一抹不明其意的笑,目光如潭朝她看去。
“多日不见,不知郡主恢复得如何?”
“劳公子挂心,已无大碍。”辛珂温声回复道,却未将目光投向他,眼神示意一旁的桃袂扶她上车,桃袂立刻心领神会,正欲上前一步,面前却有身影先她一步占了去处。
辛珂只觉臂上一紧,转眸间,一张温和无害的隽秀面庞映入眼帘,闻琏眸间揣着星点笑意,声音清凌凌的,道:“郡主且上,有在下扶着,放心。”
到底是本性唐突还是故意为之,辛珂不知,失语半晌终究还是抑住了心中几欲发出的嗔怒,只是在钻入车中的一瞬,听见那少年用仅有两人可闻的声音轻声说了句:
“不是已经说过了么?郡主唤我沉玉便好。”
她身形骤地一僵,回身,目光落在仍被那人牵制住的小臂上,语气带了些无奈:
“沉玉公子,烦请放开。”
少年人闻言只轻笑,顺从放开了手,动作轻盈随着上了马车。
轮毂声嗡嗡作响,伴着娓娓马蹄踢踏,平稳地行驶在官道上。
两人俱是无言,辛珂轻呼出一口气,终是出言打破了这片寂静:“还未知晓闻公子乃何方人士?”
闻琏仍是那副表情,眉梢微挑,对她的提问显得有些兴致盎然。
“江湖人士,在外闯荡,四海为家罢了。”
“公子可有亲眷在栾都?”
“不曾,只是游历至此。”
“公子武功了得,想必是出身江湖名门?”
“在下一介平凡武夫,郡主说笑了。”
……
答是答了,却也和没答无甚差别。辛珂不免多了些烦闷,索性不再打什么幌子,直接道出了心中所疑。
“那公子……为何执意留在府上,可是有何难言之隐?”辛珂定了定心神,大着胆子对上他视线。
非是她胆小至此,只是每当与面前此人目光相触,总是会不自觉由心内淌出一股陌生的冷意,那感觉来得突然,加之他那双眼眸实在担得上是摄人心魄,仿佛多看一瞬自己心中所想便能被他察觉个透彻。
辛珂不是个甘于被动的人,心下懊恼得紧,暗暗想着,不知若是换了原身,又是如何与这个口蜜腹剑的家伙相处。
闻琏自始至终一副漫不经心的作派,听到这个问题却是又笑了:“郡主自上车起便如审问犯人般对在下一通问询,在下也想问问郡主,有没有拒绝的权利?”
“……闻公子若不愿,自是可以。”
辛珂垂下眼睫,错过了对方眼中一闪而过的异色。
少年眸中复又显出玩味,语调上扬,多了些揶揄之意:“那便,多谢郡主了。”
瞧不出他话中真假,又问不出他真实目的,辛珂只能放弃与之交流,就此作罢。
车外渐渐呈现出人声熙攘之相,她轻轻拨开纱帘一侧,露出街道一方流动的天地。街贩叫卖声与百姓交谈声串织着谱成曲儿朝她耳边钻去,沿街餐铺飘出垂涎香气,展在摊上的各式珍玩珠宝在她眼前一一掠过,人流如织,卷起城内街头的烟尘喧哗,铺陈盖在栾都这条最为繁华的桂盏街上。
这是曾经在大夏也难以瞥见的景象,她不禁看得有些忘怀,或许是王府马车本就奢丽,一路上吸引了不少目光,直到她与酒肆门口手拿糖葫芦的幼童对上视线后,那小娃儿惊得一下掉了吃食,辛珂这才后知后觉悻悻地放下了帘。
未曾想转头便对上了闻琏那似笑非笑的目光。
“郡主很留恋这街景?据我所知,王府离这儿可并不远。”
辛珂轻咳一声以作掩饰:“……以前出门少,觉得有些新奇便多看了会。”
然而下一瞬,反应过来自己所言的她有些瞳孔震颤。
糟糕。
她怎么一不小心就接错话茬了,且不知郡主本人以往是不是个整日流连街头玩乐的主,现下正失着忆,又怎么能毫不犹豫答说自己出门少?方才所言,完全是下意识将自己这常年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公主身份给代了进去。
她只求闻琏并未注意到这漏洞百出的说辞,便语气生硬地转了话题——
“闻公子若是有兴趣,改日可以一同来逛逛。”
面前是一声极轻的低笑,辛珂别过脸,忽地没了对视的胆量。
本以为这种莫名其妙的邀请闻琏定会拒绝,却没想这人行事向来异于她所料,拖长的语气似意有所指,引得辛珂无端出了冷汗。
“好啊,在下也觉得,甚是新奇。”
*
马车晃悠了半个多时辰终是抵达了宫门外。
辛珂一路上阖着眸子,此刻感受到车已停,这才睁开了眼,然而将将抬眸,面前情状却又令她吃了一惊。
闻琏先她一步下了马车,此时手掌朝上,正递到她面前,目光里溢的满是好整以暇的悦然。
辛珂敛眉不语,迟迟没有动作。
候在宣庆门等着迎接的宦官迟迟见不着人影,走近前来便扯着嗓子问出了声:“郡主可是伤未好全?不如让老奴多寻几人来扶您?”
来之前桃袂便告知过不少,辛珂认出这是侍奉御前的孙公公,尽量放稳了声音:“……不必劳烦公公。”
循着话头又对上闻琏那张脸,瞧见他神色坦然,似是不认为自己此举有何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