项贤提前便将毒药藏于口中,想来是早已抱着必死的决心,决意与吴氏夫妇同归于尽。因其死状实在惨怖,给一些尚且年轻的婢子留下了不小的阴影,如此一来,本应沉寂无声的厅内便只剩了些抽抽搭搭的哭泣之声。
等到覆在眼前的手轻轻放下,辛珂这才再次看清了厅内景象。
尸体早已被下人们用粗布草草掩住抬了出去,角落里的夫妇二人面上尽是未散的余悸,然而目光却也沉痛至极。
谁都没想到,竟是多年积攒的桩桩件件酿成了如今的絮果,荷娘与吴泉启的关系,府中知道的人不在少数,于嬷嬷一人所起的偏见,背后却不知滋蔓了多少名为流言蜚语的毒刺,才致使荷娘最终宁愿放弃性命,也引得另一人随之走上不归路。
辛珂眸光暗了暗,无端竟联想到自己。
积羽沉舟,群轻折轴,她的过往何尝又不是长久受着这可畏人言的掣肘?莫须有的血脉之疑,深宫里处处难防的明枪暗箭,魂穿至此已久未回想,如今却再度于眼前明晰起来。
“在想什么?”
辛珂怔怔然回过神,竟忘了闻琏仍与她并肩站着,少年投来的目光里不掩打量,叫她一时不知竟如何开口。
“我……”
好在闻琏并没有深究的意思,大抵是以为她仍沉浸在方才的变故中,挪过了视线,话却仍是对她说的:“事已至此,郡主已做了自己能做的,还是勿要太过纠结。”
这算是……安慰吗?
辛珂微微哑然,见他说完此话,抬步向外走去,只是临行前再度瞥了她一眼,意思不言而喻。
吴夫人因此事受了不小的打击,已然被丫鬟们扶了下去,于嬷嬷仍是一副跪在地上向家主乞怜的模样,辛珂将此番景象收入眼底,心内响起轻声嗟叹,而后跟上了闻琏的步伐。
……
“还没谢过你,昨日……将我救出来。”
辛珂望着那道离她不近也不远的身影,思忖着终于开口道。
少年人驻足,像是极轻地笑了声,却并未转头,故而辛珂瞧不见他面上神情,只是听见他道:“郡主客气了,您昨日不是也为我包扎了吗?”
这话使她回忆起闻琏腕间那道血淋淋的伤口,下意识便往那处看,面前的人却在此时转过了身,他一双眸子漆亮,里头却无半分情绪,只是定定凝着她,双手背在身后,也不知是不是刻意的。
辛珂心里攒了不少话,到嘴边时却只是生生吐出个并不自然的问句:“伤好些了吗?”
闻琏似没料到她只这么问,薄唇微抿,道:“……快恢复了。”
两人一时俱是无言。
“我瞧郡主像是还有话憋着,不妨直说。”闻琏唇边泛了些笑。
虽然不想承认,辛珂却知这人看穿了她不少心思,索性便直接问道:“你昨日……是如何知道我被人抓走的?”
闻琏倒是不复以往讽她一句的惯例,表情平和,出奇诚实地答道:“梁姝锦佯装求救,说郡主你叫人掳了,我便循着方向过去了。”
辛珂一怔,而后柳眉轻挑,道:“你也不担心她是在诓你?”
“我知她心术不正,好在情况也是大同小异。”闻琏话锋一转,勾唇朝她笑,“我只是没想到,郡主竟能心大至此。”
还是遭他一讽,辛珂面上有些挂不住,她如何不知梁姝锦这人可疑的紧,不过此事也着实赖在自己大意,未料到那人竟也有武功傍身,本想暗探一番却差点将自己给搭进去,只是听见闻琏这么说,心里忽地又想起一件事来,语气带上些揶揄:
“我也没想到,闻公子竟有闲心与可疑之人深夜畅谈。”
“?”
闻琏似是惑然,连带着原本的笑意也蓦地散了:“你在说什么?”
辛珂见他如此反应,心下这才稍稍了然,梁姝锦应是胡诌的。
也是,按闻琏这般性子,她实在想象不出两人闲谈是何画面,心中竟奇异般地舒畅了些。然而,当瞧见他此刻满脸显眼的不愉时,辛珂却忽地又起了些逗弄的心思。
“闻公子自己的事,怎地还反过来问我了?”
闻琏眯眸,并不答她这句,只是又问:“是那女人同你说的?”
辛珂没料到他语气凉得如此吓人,顿了顿,却仍是嘴硬着回道:“是、是啊。”
闻琏脸色愈发不佳,嗤笑道:“她这样说,你便直接信了?”
看不出这家伙还是挺在乎自己名声的,辛珂暗暗想道,语气缓了些,试图解释:“也不算吧……我这不是在向你求证吗?”
闻琏唇角微抽,面上阴霾不散,最终只堪堪憋出几个字:“你真是,蠢得可以。”
眼见这人一言不合又要同她不欢而散,辛珂赶忙一把拉住他。
虽不知闻琏不悦的确切缘由,想来许是因为他本就厌恶梁姝锦,与讨厌之人沾了关系大概谁也不乐意。她只好讪笑看向面前一脸阴翳的少年,讨好般地放软了语气道:“对不住对不住,我知道是假的了,下次不会了,别生气。”
闻琏垂眸瞥了眼被拽住的手臂,眸里掠过一丝异样之色,旋即扭过头,语调染了些不自然:“郡主想多了……没生气。”
他原本冷凝的面庞因辛珂所言缓和了不少,说出的话也像带了股别扭劲。辛珂被闻琏这幅出奇傲娇又带了些可爱的模样逗笑,手竟比脑子先行一步,抬起向他头顶发间触去。
少年本就比她高出一些,见辛珂如此行为,神色显然一愣,下意识便伸手截住了她的动作。
完了。
辛珂迟迟反应过来,色令智昏,把这家伙当小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