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所思甚繁,他未再多言,只默默记下了老者说的话,而此时夜色已深,他亦不欲再留。
然将将踏过那门槛之际,闻琏却似忽然忆起什么,转身又道:
“……沉玉还有一事,需向您问明。”
*
临芜当铺内。
女子倚着软椅,撑颊笑望面前的青年:“时榭,就因为一个坑蒙拐骗的江湖方士,你竟能联想这么多?还托我大费周章地替你调查,你这一天天的,不去官府替别人查查案子真是可惜了。”
时榭没应下她这番打趣,只是温声开口,“所以灵央可有查到什么?”
“很可惜,没有。”灵央坐直了身子,答说,“毕竟事关皇家,哪有这么好查?”
时榭微微颔首,示意了然。
前不久与裴祉行的那次夜谈,最令他在意的犹是那句出自方术之士的谶言,当年在大夏之时,时榭曾有一段时间追随于容肃渊左右,更是知晓他与一位来自东虞的游方术士有过匪浅的往来。
他总觉得,这一切并非巧合。
于是思来想去,仍是寻了灵央帮助。
灵央见他不出声,自顾自转了话题,勾唇道,“听闻前几日,你见到你那郡主妹妹了?”
时榭微怔,“你怎会……”
女子秀眉微挑,笑着又说,“时国师,你们二人可是在我当铺门口碰的面,我能不知吗?”
她将半搭在腕上的一串玉珠拨了拨,“怎地又不说话了,是相谈不欢?”
“我同她……一向如此。”时榭的语气多了些黯淡之意。
他转眸凝了眼窗外暮色,打算就此起身。
“这就要走了?”灵央亦随之站起,眸光似有一动。
时榭点了头,“嗯,宫门将下钥,我也该走了。”
他虽为国师,有专置的府邸,可因圣心多疑,平日仍多居于宫内。灵央听他这般说了,也知没有挽留的理由,只是那人方走出几步,她却忽然出声唤住:“时榭——”
青年依言侧过身来,面有不解,待着她的后文。
灵央默了半晌,终是笑着叹出一口气,“你总是这么无趣。”
她摇了摇头,敛尽眸底情绪,语气轻松,“没别的事了,国师大人慢走不送。”
言罢,没再管时榭的反应,先一步走向了身后的内室。
门扇半开又合。
室中静谧,屏风后却隐约透出一男人稳坐的身形。
他缓缓开口,低沉嗓音满覆沧桑:“那位时国师,又来此地了?”
“是的。”灵央淡然垂眸,面上笑意已然尽褪,“义父。”
*
深巷阒静,夜风凛冽。
闻琏无声望向这拦住他去路的青年,眸中泛起久违杀意。
时榭蹙眉冷声:“你为何会在此处?晏晏呢?”
“你也配提她?”闻琏冷嗤,手已覆上腰间剑柄。
“我是她的亲人,自然有权过问。”
“她的亲人?”
剑刃出鞘,直指青年,闻琏讽声道,“时榭,你可有亲自问过她的态度?看她到底是将你当作亲人,还是仇人?”
“那你呢?”时榭被他这般拿剑指着,面容却是无澜,淡声反问,“闻琏,那日强行打断她与我交谈的你,难道就询问过她的想法?”
“你还有脸提那日?”闻琏眯眸,竟是扯唇笑了。
他眼底寒意更甚,剑尖距青年颈处不足三寸,“你就真的这么迫切想要解释,你那点自以为被误解的往事?”
“你……!”时榭眉间紧皱,顿了顿,又道,“没错,是我将她邀去的那间酒肆,我不过欲同她解释这多年误会,何错之有?用得着你此刻这般以剑指我?”
闻琏低低发笑,“解释误会?让她知道你们乔氏当年那些旧事是和谁有关,甚至于她母亲的死,若我没猜错,她当时想问你的,就是这些罢?”
“你明明知道她的性子,知道她如今在这地方的身份与处境,也知道她不会在了解那些事后袖手旁观。还是说,我说错了,你时榭堂堂一介国师,竟会蠢到不明白这些?”
时榭的面色早已在理解少年所言后遽然有变,“我……”
“可你既是知晓这些事牵扯甚多,却还想拉她入你那滩脏水。时榭,你何时想过保护她?”
闻琏持剑的手再度临近,抵上那人咽喉,语调不掩嘲弄,“你的苟活只为自己,从前是,现在亦是。”
时榭瞳眸微颤,一时哑然,直到许久,才似渐渐寻回声音:“不……不是这样。”
闻琏冷眼而望。
他心中尽是对少女所中之蛊未得解除的烦虑,是以此刻面对时榭,只感杀意更剧。
可他到底想起时榭自称的那句“亲人”。
于是剑尖缓缓坠下,终是重归于鞘。
“别再靠近她,否则别怪我不留情面。”
闻琏迈步欲离,可青年自他身后开口。
“闻琏,凭什么?!”他咬牙,语气里罕见裹了怒意,想来很是不满闻琏那句警告。
“你以为你自己……又高尚到哪里去?”
闻琏步伐微顿。
他轻笑,并未回眸,疏淡眉眼聚起一层翳色,冷而渗人。
“我不高尚。”
“我这颗爱她之心,本就低劣无比。”
……
凉月已至中天。
少年身形如风,独行于幽暗密林间。
夜风微拂,枝桠影动,时而亦有几声隐约鸟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