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徒儿,你认为修炼的第一步是什么?”
两鬓斑白的老道士玄诚子两指捻着一颗青豆子,故作高深。
“吃饱饭。”
阿秀睁着一双水灵灵地杏眼,诚恳说出她内心的想法。
她是玄诚子捡回来的乞儿,对道经什么读得连祖师爷都不晓得,唯独三餐的时间记得死牢。
“孺子不可教也,不可教也。”玄诚子把豆子往嘴里一送,慢条斯理地嚼了又嚼,气道,“之前那锅粥还填不饱你肚子吗?”
阿秀仔细嗅嗅空气里残留的豆香。
这座道观不大,玄诚子的房间只占据里面的一部分,狭小的空间让井水煮豆子的味道格外鲜明,连带着肚子都在报不平。
她老实说:“吃不饱。”
玄诚子无奈摇头,拿起水壶给自己灌了口泡着豆子的水糊弄了个肚儿饱,把剩下半碗豆子递给阿秀,吐出口浊气。
“走,下山。”
阿秀嚼着豆子含糊道:“好,去吃席。”
自她被救后的这个月,每次下山都是去镇上徐老爷家,去他家就能吃饱了。
玄诚子纠正:“是去除煞。”
说罢,他那双阴郁的三角眼沉沉看来,伸手把她的脉,神色严厉:“你还没引气入体。”
阿秀无辜地睁大眼,面上不知所措,嘴里撒谎:“我已经放空心神感应灵气了。”
玄诚子大抵是真的想看她成器,自从发掘了她这个有仙缘的奇才,花钱给她药浴弥补气血,教她认字,让他本就不富裕的家底雪上加霜,可不知怎么的,她心里并无亲切感激,反而有隐隐的提防。
乞儿出身的她所握着的东西不多,是以她格外相信这种说不清的感觉。
不能引气入体,她告诉自己。
玄诚子叹气:“秀秀,我知道你玩心重,但为师年岁已高,咱们观里日后的延续还得靠你。”
阿秀点点头,貌似很羞愧的样子。
下山去到徐老爷家的路程很快,两人一个前乞儿,一个独居道士,腿脚灵便,半个时辰便到了徐府。
阿秀赶路途中不免汗颜,她一个年轻人脚理竟比不上玄诚子这位年近六旬的老人。
全程走下来,她气喘吁吁,玄诚子依旧是得道高人的样子。
“仙师,还是得靠您帮忙。”
儒雅的徐老爷焦急道。
徐夫人整天身体不爽利,徐老爷的亲生儿子情况也不好,于是乎全家都不好,非得招玄诚子这位真本事的仙师去“除煞”方能安稳几日,他这个当丈夫和爹的自然着急。
“莫慌,平心静气。此妖邪慑贫道的法力,大隐于市,终究不是办法,还请您配合贫道捉邪。”
玄诚子衣袖飘飘,无风自动,法力无边的得道高人做派,手心黄符化作灰。
清风咒,和避尘术一样的低级法术。
阿秀曾考虑学习符咒防身,但符道也需要灵力,况且低级的符咒压根没有杀伤力。
而她和玄诚子待一块,就没见过他画什么高级符咒,天天都是清风咒之类的低级咒术,想来玄诚子虽有些道行,但委实不是高手。
她这人一向偏顾着自己,虽然总觉得玄诚子是在行骗,但没想过揭穿。
天地君亲师。
没有救命之恩,一个“师”字,足够压得自己得忤逆之罪了。
“没法直接除魔?”
徐老爷扇子不摇,满脸急切。
玄诚子一脸正气:“恕贫道不能答应,上头有好生之德,我观那妖邪似非大奸大恶,若是贸然除魔,沾染一条性命,那就是贫道的不是了。”
对一位饱受妖邪困扰的父亲和丈夫说这样的话无疑是在激怒他,可除魔不本该是像徐老爷这样的乡宦乐意干的事吗?阿秀的脑子不知为何变得格外灵活,明明过去她的脑海中满是混沌。
她想:这里面一定有隐情。
徐老爷手上青筋直冒,他问:“上次仙长说子桐是玄阴体质。”
“不错,”玄诚子抚须,“他的体质玄阴,最是招煞。”
这家里真的有脏东西吗?阿秀想。
听说徐老爷的养子徐子桐不太受徐夫人待见,对徐夫人来说,养子是和她的亲生儿子抢家业的;对徐老爷来说,他有点文人情怀——他还要脸,直接送了怕别人说他刻薄,而且养子他精心教养过几年,怎能没有感情,犹豫着不想送,而玄诚子恰好给了他理由。
事关妖邪,他是不要发妻幼子了,还是不担心自己的小命了?
阿秀咬着果盘里的李子,偏头看门外,门框处皂色的衣摆好巧不巧地露了一角。
有人在听。
她猜是徐子桐,话本里不都讲两人商讨什么大事时恰好门外有人的桥段。
阿秀于是往兜里揣了剩下的李子和果脯,往门外走:“师傅,我出去转转。”
玄诚子不在意她的行动,随口道:“别走远了。”
阿秀“嗯”了一声,出门发现院子里只有一个洒扫的小厮,小厮的衣摆衬了皂色。
“你们大公子的院子往哪走?”
小厮恭敬地给她指了方向。
徐子桐住的并不偏,在离堂屋两三步路远的正房。
阿秀见门口没有通传的下人,抬手敲了敲门。
“请进。”
里面的徐子桐用略尖锐沙哑的声音说,活似一头麋鹿成精,方炼化了横骨,沙沙地带着几个小钩子。
阿秀觉得这场景似曾相识,手上却没迟疑,一把推开房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