胶管,和透蓝的胶布。周忱静静的,半身掩在白被单里,这么看,是挺苍白,憔悴,嘴边本有的苍白感,更是显得骇人。
看得不由伸出手,靠近人眼角,那里显目的暗红疤痕,长久无法消迹的,是隐痛,愤恨,屈辱?是消不了的耿耿于怀吗?
另一只手按上自己脸的伤,抱着同情心想。
“偷袭我?”周忱忽地眨巴眼笑。
“你没昏?”郁仪手缩回。
“被你催醒,”周忱由笑转惊,眼皮一颤, “脸这是…… ”
“遂你愿,破相,一时半会再相不了亲。”郁仪恨恨地逼上。
“无心之过,饶了我。”
说得委屈兮兮,声还有点抽,龇牙咧嘴的,郁仪才发现,不知不觉地,她几乎大半个身都压上,恨得像要压扁人似的。
“坏女孩子相,比谋财害命都恶劣,不能饶。”
“千钧一发,难免失手。瞧,我比你惨,直接横躺。”
“不是,当时你镇定着。”
郁仪被辩解惹恼,早想到这茬,想到便不起身,手揪上人领口:“镇定地带我滚坑,让我破相。”
就眼见周忱改了神情,眼中泫然,他反复地摇头,蓬乱的头,在棉花枕上碾动,深陷进去:
“无心之过也是过,伤是不可挽回了,我能怎么补偿你?”
郁仪感觉他嬉皮笑脸中,像有另一副面孔浮出来,悲哀的,动容的,庄重又严肃的——让人不觉得虚假,而是触碰到了一点真心实意。
——他戴着个面具活,他习惯于这样。一时蓦地这么想。
* * *
“不用补偿,”鼻子跟着一酸,起身抽动两下,抽泣声,“不是你能补偿的。”
“嗯?”周忱茫然无措样子,跟着坐起。
“不能再相亲,穷途末路。”
咄咄逼人地凶一句,但想着这话,泪就扑簌簌地滚落,觉得委屈、憋闷,什么在彻底破口,让心底脆弱的止不住地暴露了。
周忱直直坐好,冷静安慰:
“还好,你相的非富即贵,只看家底,既然余豪那人渣都能接受,大不了再放低要求。老的,残的,有老婆的没老婆的,扩大范围,总能找到个金龟婿,一点不计较你破相。”
郁仪下意识地想打他一巴掌,但想到这人就这脾性,站起怒目:“讽刺我?”
“真心建议,”周忱冷静抬头,师长似的,“不过瞧你模样,是不打算接受。”
郁仪觉得那语调,真是刺破自己,让她隐忍不住,眼湿漉漉地俯身,对视上周忱:
“我跟你一样,有深埋的苦衷,一点也不想相亲,但要强装着,笑脸相迎去见每一个安排好的人。”
“果然不激你,不觉悟。”
“觉悟什么?”
“找钱当找人,这路不适合你,”周忱又嬉笑声,转头正经,“你本性没改,性急,又爱斗气,想什么是什么,但现实哪能这样,事情得一步一步来,路,总该多试几条。”
郁仪低垂着眼,眼里热意涌动,被似曾相识的语调挑得,回忆涌上来,但只搅着手点头:
“嗯。”
“为补偿你破相,我能做的,尽量帮你。”周忱低下身,朝上注视着她,诚恳万分。
郁仪才注意到手里一堆的回执,为躲避这尴尬,开始一张一张铺:“还好,不算破相,破财差不多,你医保怎样,急救好像不算,还有一堆检查……”
“哦,这不是我待的地方,破财受不住,先走。”
说来迟那时快,这人针管一拔,趿上鞋,旋风似的冲出了门,让郁仪都怀疑刚才的憔悴是看错。
门外人来人往,移动床和轮椅穿梭,大多病号服裹身,愁眉苦脸,大呼小叫声此起彼伏——才谈笑风生的人,已逃得完全没影。
郁仪一脸丧,扬起那堆吓走人的白条条:“喂,我付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