织女摇着手中扇,对七月的话不置可否,淡淡一笑接住话:“其实世间很多事情,都类似。所以说,我们那边也好,很多……,都是既喜欢人间,又厌恶人间。”
省略的那几个字,织女不提,七月也听得出来织女是在说浮生境的神仙。
天书竹简缓缓合上落回桌面,天书不知何时入了竹简中,七月将目光收回,看着这边地上的高胜,心中并无波澜,更没有像玉璇玑那样觉得憋屈,只是觉得可惜。
可惜高胜。
也可惜她的交易取消了。
高胜一点点转过脑袋,浑浊的眼珠看着她们,说话间抱着怀里的残页起身,总算开口了:“老夫……”
这人头发上的那股烤肉味依旧很浓,七月压下肚子里的恶心感站近。
高胜从自己怀里掏出一锭银子放七月手上。
无用斋的规矩,进了门,做成生意就交易愿望,没有做成生意就给钱,这高胜看来还是知道的,只是望着手心的银子,七月皱眉:“不用这么多的。”
这岂止是多,简直是多得过分了,就这锭银子,都足够普通人家生活一年了,看这高胜也不像什么有钱人,突然拿给这么多,好生奇怪。
连织女都帮着劝说,回去温温柔柔倒了一杯水,打算递给高胜,又看了一眼七月:“斋主莫要担心,我待会儿来找零。”
高胜并没接过织女手里的杯子,只是摇头,满脸青灰,紧紧抱着怀里的残页,失魂落魄往门外走去,连那拐杖都没要,矮小的影子被屋子的烛光拉长,看着仍旧是矮小猥琐。
侏儒高的身子,依旧是像来时一样,费了很大劲才翻过门栏,怀里那堆被风一吹就散的碎纸,倒是一片都没落。
风霜严寒,郎朗月色下,连院中的池塘面都结上了一层薄冰,高胜穿着破洞衣服往外走,一步一步,仿佛根本感觉不到周遭温度似的,走着走着,停住脚步,僵硬回头,对她们道了声谢谢。
“他这是,打算到哪去?”七月跟着慢几步,走到门边,目送高胜的身影消失进黑暗中。
屋外的风更大,月光将院子照如白昼,只是寒冷异常,吹动柳枝乱舞,呼啸的风声刮得人耳朵嗡嗡作响。
织女听了摇头,握扇走到七月身边,一过来冷得打了个颤,抬头凝视天空:“美则美矣,却太冷。”
顺着织女的话,七月也抬头,今晚的月色,确实很美。
织女说完这话,牵着七月的手往拦柜里走,坐下来,看着七月半晌,叹了一口气:“也难怪玉师爷会受不了跑出去,说实话,我也方才也很是难受。但我有自己的责任,无用斋有它的使命,从来不以个人的喜恶为转移,但说到底,来无用斋的,都是苦人,若无苦人,不生无用斋。你是斋主,青娘上神将无用斋需要完成的生意与斋主弟弟复活相绑,也是希望斋主能够克制慈悲之心,莫被左右。”
“织女姐姐能够克制吗?织女姐姐如能克制,方才也不会那么内疚和难过了吧?”
“不能……”织女缄默,提起一件往事,“只有青娘上神能,她代天执令,无情无欲,无心无私。曾经有一笔交易……”
“那笔交易……是一位人类姑娘,爱上了一位有妻之夫,他们夫妻本来很相爱,这人类姑娘却来无用斋许愿,愿与那男子一生一世一双人长相厮守……”
“青娘上神同意了?”从未被女子这样握过手,她有些不习惯和不自在,七月强忍抽出来的冲动,将注意力转移到正在讲述的这件事上。
“无用斋同意的交易,青娘上神没有不应允的。然后……”
然后,这笔交易的代价,是需要他原配妻子和孩子的死亡。那姑娘甚至都没有犹豫就同意了,有什么好犹豫的呢?一生一世一双人,当然是容不得别人的,他的原配和孩子死了最好,反正她会成为他新的夫人,为他生新的孩子。
“成全自己的心愿,牺牲的却是别人的幸福和生命?”
“这就是无用斋。”织女一语点破,她松开七月,目光空荡荡游离在这片无用堂中,透过无用堂和外面的院子,看向很远很远的地方,一汪秋水,满目愁绪。这就是青娘。
青娘自从代天执令以来,只给一个人开过特例。
无用斋自从落在无化境以来,从未中途取消过一笔交易。
今天开了特例。
坐在身边的七月忽而感觉到——或许织女姐姐也未必想出现在这无用斋,她是为了她弟弟的复活来的,那织女呢?她为何而来?
同坐在这无用堂之中,两人各自看着一片不同的黑暗。
“斋主来这段时间,看着这些人,虽说都是为了完成愿望而来,但说到底,过得如意的不会来我们这。我们见到的都是些苦人,还苦得各不相同,甚至有些来许愿的,也并非良善之辈,所许下的愿望从世俗的眼光来看,对他人非常不公。斋主看多了,是否会因此觉得无用斋邪恶、世道黑暗、活着不值?”
屋外的风依旧往里面刮着,七月将天书竹简放回原位,竹片与竹片摩擦的声音窸窸窣窣,回说:“会。”
听了七月的话,织女陷入了沉默,良久之后,温柔一笑。
“那斋主觉得高胜他的行为可取吗?但凡他抽出点心思打理家业,也不会落得这个下场。凡人的理想和现实,是否只能二择其一。”织女注视着七月。
“我觉得我没办法评价他。”
七月想了想,补充说。
“有的时候是需要一些现实基础,才能保持理想的纯粹。他完全可以选择二者兼得,而不是把所有精力都倾注在一个篮子里。他做的不一定是世人眼中最好的选择,但我想……在他以身救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