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今朱批,内阁侍读洪淏于赐宴时酒后失仪,又因天黑,忽视贵妃仪驾,本该有所惩戒,念其知错悔改,更兼平王陈情,理应酌情宽免,罚俸三月为戒。
洪淏领旨,托辞闭门待罪,亲友走动一应免除,倒因此省去许多麻烦。
不等那起子嫉贵妒富人家有所观望,内廷又颁上谕:“大学士林海谨慎知礼、勤劳王事,特加少师衔,署上书房师傅,仍管刑部事务。”
弟子东床因失仪论罪,座师泰岳以知礼加赏,京中上下都道君心难测,哪里敢对洪淏稍怀轻视?有探听内情的,都被林海搪塞过去,周家一脚踩空,早向林宅送下贺礼,诚惶诚恐,只等当今与东宫秋后算账。
如此将养半月,洪淏伤势痊愈,消假日入宫,太子设宴东宫,孝宗亲王押着平郡王赔礼,洪淏让不过,吃一杯酒,权将此事揭过。
孝宗亲王仍是不忿,伸手戳一戳庶弟,向他骂道:“不问因由,先就动粗,翌日当差,手下该有多少冤案?晋嘉是自己人,他今大度,能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宽谅你一回,你当天下士子都能任你□□不成?换做别人,只为给言官交代,且看父皇如何发落你。”
平郡王原有计较,洪淏所以认罪,不过是沽名钓誉、以此讨好皇父而已。周贵妃早得娘家指点,先来教训儿子:“姓洪的不怕死,说他恃才桀骜无人质疑,你讲他委屈求全、逢迎陛下,教人听见,滑天下之大稽——那是连老圣人都顶撞过的人!”
便是当今与太子,也认定了洪淏是不愿中宫皇子与平郡王因此兄弟隙墙才屈领罪责。
平郡王唯唯:“弟弟再不敢了。”
周家是清流门第,宫中有贵妃皇子扶持,较石仇吴王四家更难剪除,洪淏少不得要花费一番心思,遂向平郡王问道:“殿下,当日为您助拳的现在何处?”
平郡王十分尴尬,孝宗亲王笑道:“晋嘉放心,且没他们的好处,父皇必已寻出罪名,过两日便陆续处分他们,向你假传教令的内侍早被关进內狱,容他残喘几日,出了正月自有了断。”
洪淏看向太子:“臣有一桩不情之请,还望殿下请旨允准。”
太子欣然说道:“但讲无妨。”
洪淏缓缓叙说:“这件事,不好教圣人忧心,臣便下书,与他四人擂台比试,拳脚兵刃尽都使得,他们赢,此事既往不咎,倘输了,如何受罚,当有臣来做主,殿下以为如何?”
“妙!妙!妙!”孝宗亲王抚掌大笑,“这才是晋嘉的性情,哥,你该答应他。”
太子稍加斟酌,点头说道:“也好。”
洪淏向平郡王举一举杯:“有劳殿下。”
等到席散,太子便推孝宗亲王:“不为你醉酒,也没有这些是非,向父皇回话的差使便着落在你身上了。”
孝宗亲王不以为意:“这算什么,您交给我办,一准儿妥当。”
去岁入冬,贵太妃抱病不起,上皇忧郁不乐,当今诏停省亲事宜,自中宫以下,皆为太妃减膳祈福,皇后降旨,命诸皇子勤谨问安,以全儿孙孝道,孝宗亲王顺水推舟,绕过皇父,径往大明宫去撞皇祖便宜。
上皇对顺贞门事故也有耳闻,干孙不比亲孙,臣子不比天家,平王不曾吃亏,各方应对得宜,他便没有多加过问,孝宗亲王乖觉,先告庶弟黑状:“因着孙儿不察,平白教晋嘉遭了池鱼之灾,太子哥摆酒说和,老四还有不服气的样子,孙儿心中很不得劲,要想法子出了这口气才好。”
“嗯?”上皇警觉起来,“你要做什么?”
孝宗亲王咧嘴一笑:“做个筏子,抓老四的短处,悄悄打他一顿,保管谁也不知道。”
上皇差点儿呛到,丢下盖碗轻咳两声:“朕还没老糊涂罢?”
“孙儿不用您帮手。”孝宗亲王故作糊涂,“万一父皇事后知情,您容孙儿在大明宫小住几日就好。”
“你不许打他!”嫡庶有别不假,平郡王也是自个儿的亲孙子,上皇不敢在这上头玩笑:他松了口,孝宗亲王果然去敲平郡王闷棍,坏了事,再说自己知情,教他如何向儿孙交代?
“孙儿与您说笑呢,您还当真了。”孝宗亲王话锋一转,“不过这件事,老四办的实在荒唐,孙儿的意思,还得给他一个教训,若不知天高地厚,再惹祸端,难道能像今日一般善了?”
上皇欣慰点头:“你这样说,才是身为兄长的好处。”
孝宗亲王便把打擂的话说了:“不是孙儿想瞧热闹,父皇不舍得处分老四,他的几个侍读学伴能有一人讨好?父皇答应,我和太子哥也不答应!索性教晋嘉自己讨冤,正经比试一场,他赢了,四个人教他处分,将来再无嫌隙;若输了,技不如人,前事揭过,再不记恨追究,又不算太子哥欺压幼弟,皇祖以为如何?”
“这个——”上皇不免心动,“洪家小子可是有些功夫在手里的。”
孝宗亲王嗤笑道:“给皇子做陪侍,倘或四人不敌一人,这样滥竽充数的,纵然伤筋断腿,难道就值得皇祖怜悯?”
上皇终于松口:“也罢了。”
孝宗亲王正高兴时,内侍通传,御驾已至宫外,遂向皇祖打一眼色,乖觉侍立一旁。
当今入殿,行礼毕,命孝宗亲王起身,这才升座问安,父子闲话两句,上皇便把起擂的话说了,当今随口答应,横了儿子一眼:“等出正月,你给朕去户部见习,不要游手好闲四处寻衅。”
孝宗亲王谄笑答应:“谨遵父皇旨意。”
“你不要苛责他,这孩子,颇讲义气。”上皇笑道,“洪家小子托他办的事儿,他哪里好回绝?”
孝宗亲王睁大眼:“皇爷爷,您知道这不是孙儿的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