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外婆送宋卉下楼时,程璐和宋彬已经拿着赠与合同离开了。
程外婆摸着宋卉的脸,心疼道:“你妈做了这些事,没脸叫你养老,照外婆的意思,那房子你就不该给她,你自己拿着做什么都好。”
宋卉笑了笑,自老宋去世后,她第一次这么毫不设防地露出眷恋的神色。
她闭眼在程外婆的手心里蹭了蹭,说:“我不在意钱。”
程外婆道:“知道,外婆知道。”
她当然知道宋卉不在意钱,可她年事已高,在世时尚且帮不了她,日后百年了又能如何?而今天这所谓的见证,除了微弱的血缘约束,其实并不具备其他效力,毕竟赡养程璐是宋卉不可推脱的法定义务。
想到这里,程芸芝趁宋卉没注意,抬眼看向周珩。
方才程璐与宋卉签署赠与协议之前,她借口有事咨询把这位周律师叫了出来。
她是老了,但她不傻,这位周律师喜欢她孙女,她一眼就看出来了。
只是这位周律师一看就出身不凡,和她的小孙女不管是在年龄还是门第上,都有诸多的不匹配,只不过她不忍心看小孙女日后无枝可依,所以想着他要是值得托付,那就不要错过。
好在与周珩的谈话并未让她失望。
这是一个对待感情十分认真慎重的男人,更重要的是,在知道小孙女经历的这些乱遭事后,他想到的不是麻烦,而是心疼。
这就够了。
周珩与程外婆隔着夜色对视,谁都没说话,但彼此懂得。
最后程外婆收回视线,也顺势放开了宋卉。
“我知道你不习惯来我这,但要是有空,你还是多来看看外婆,外婆想你,想多看看你。”
“我会的,我也想外婆。”宋卉说。
“知道你嘴甜。”程外婆笑笑,冲她挥挥手,“天不早了,去吧,回吧。”
宋卉咽下忽然涌上心头的不舍以及一点隐秘的愧疚,与程外婆拥抱后迅速上了车,很快车子便汇入了洪洪车流中。
这时已渐近深冬,但浅啸的北风并未搅乱锦城人享受夜生活的兴致。
宋卉微侧着身,靠在车座上专注地看着窗外,好似在欣赏外面的灯红酒绿,只是她自上车起就是这个姿势,这让周珩有些担忧。
又一次看了下宋卉的侧影,周珩出声:“想吃个宵夜吗?”
忽然听到声音,宋卉忽地僵了一下,她微微侧头,窗外霓虹勾勒出她的侧脸轮廓,带着她自己都不曾意识到的美,低声说:“不了,我不饿。”
周珩说:“那就陪我吃一点,刚才我没吃太多。”
宋卉怔了一下,而后反应过来,说:“哦,好,那……那我请你?”
此刻车已到了医院附近,周围并没有什么餐厅,只有一家开在医院楼下的便利店。
周珩想了想,把车开进了医院里。
几分钟后,周珩和宋卉并排坐在了便利店落地窗边的长桌前。
“就吃这个真的没关系吗?”宋卉看着周珩手里的纸碗,里面是几串关东煮,闻着是香,汤水也鲜亮,但只请他吃这个,宋卉总觉得有些冒昧。
“只是随便吃一点而已,不用太讲究,再说我确实也想尝尝。”周珩说。
“可你帮了我不少忙,我理应正式请你一次……”
“宋卉,”周珩忽然打断她,“你听过‘会哭的孩子有糖吃’吗?”
宋卉怔了一下,周珩注视着她的眼睛,说,“对我来说,是你救我在先;对程女士来说,是她放弃你在前,所以你用不着愧疚,也不用觉得忐忑难堪,你要是愿意甚至可以大哭一场,因为今天的你,值得被奖励很多很多的糖果。”
不知是哪个字触动到了她的神经,宋卉猛地颤了一下。
是的,她确实觉得愧疚,也觉得忐忑难堪。
难堪来自于程璐的偏心和老宋的行差踏错,忐忑则来自于她和程璐的决裂,而这点难堪和忐忑在面对周珩时,不知为何变得尤为强烈。
至于愧疚。
其实来锦城前她就想好要与程璐决裂,江万山的事只是让她更加坚定了这个想法。只是程璐和她之间虽无母女之情,却有母女之实,而她虽未在记忆里找到过程璐爱她的证明,但程璐给了她生命却是无可否认的事实。
不过周珩不知道的是,真正让她愧疚的远不止于此。
周珩不知道宋卉内心所想,见她陷入沉默,于是起身走向柜台,从琳琅满目的货架上拿了一盒糖果回来。
“作为朋友,我觉得你可以适当示弱。但我受人之托要好好照顾你,所以在我这里,即便不哭,你也可以得到很多很多的糖果。”
夜晚的医院显得尤为寂静,柜台后收银的店员也显得十分困倦。
宋卉怔怔地看着周珩,窗外小花园里的路灯将月光也一起洒进窗里,把手持着糖果盒的周珩晕得像是一个美到不可触碰的梦,这时一阵突兀的铃声倏地打破了这一瞬的寂静。
宋卉猛地回神。
她掏出手机,是宋彬的来电。
这个来电早在宋卉的预料之中,只是她没想到会来得这么快。
她没有避开周珩,但接通后那边迟迟没有说话。
宋卉等了等,半晌后,她主动开口:“我说过我们今后最好不要联系,你要是没什么事我就挂了。”
电话那头,宋彬垂眼站在阳台上,指间有一星红点在风中明灭。
他在黑夜里沉默着,就在宋卉准备挂电话时,他拖着沙哑的嗓子道:“江万山的事,我会给你作证。挂了。”
宋彬刚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