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内。
红泥小炉上的黑铁水壶里突突地煮着茶,从壶嘴口冒出的白烟几乎将二人的脸挡了个严实。
阮沚抬手挥散了自己面前的烟气,“这儿还是这么有趣。”
连小伙计都一个比一个好玩。
“你倒还是一样招人烦。”章大夫也不看他,只是盯着壶口。
阮沚讪讪一笑。
“你说你一个世家公子既然迟早都要报身庙宇,当初为何非要来学医呢?” 章大夫问。
“我这么一个能文能武的浊世佳公子当然要能济世救人才更显完美啊。” 阮沚边答边去推窗。
让屋子里的烟气往外散了散,这水汽把他出门前特地打理过的头发都濡湿了。
“那后来为何又去做了太子冼马?”章大夫又问。
忽见他慷慨激昂地拍桌而起,“当年学医是为了救人救己,福及身边之人,可后来我才发现治人身不如治人心,治人心不如治帝王心。可奸臣当道能者无为,单凭我一己之力如何又能救遍天下人?所以要救这天下人,我必当先治这未来帝王的心。”
章大夫拿手支着脑袋斜眼看他,“这就是你现在突然回来,说要当妇科大夫的理由?”
阮沚一噎,干咳了两声企图找回失去的颜面。
“太子想找他失散多年的长姐王姬。可是除了知道她胸口有两颗并排的红痣和她很有可能被偷带到春城外,别的都不知道了。”
“……就是刚出生就被偷走换成花狸猫的那个?”章大夫一愣。
“哟稀奇,没想到我们小白还关心这些轶闻趣事呢。”
“确实,你的轶闻我也没少听到。听说上个月你花了一百两买的斗鸡其实是只头顶长了瘤子的母鸡?还在比赛那日当众下了颗蛋助兴?”
“什么乱七八糟的!”阮沚呸了一口,“我每天可有几百件正事要做,斗什么鸡。”
“正事就是盘算着如何看到姑娘们胸口的红痣和怎么毁掉我们药坊的招牌吗?”章大夫瞪他,“哪个大夫能随意看姑娘家的胸口?”
阮沚耸耸肩,“于是殿下才托了我啊。毕竟会医术还长得这般好看的,世上也很难找出第二人来了。我自有我的办法,你别问。”
章大夫冷笑而不语。
“你这是什么表情?”
“在想怎么给你下毒才能让你死得最难看。”
“那恐怕是难咯,我就是死也得是这天下最俊美的死鬼。”
阮沚得意地撇了撇嘴,随手拿起搁在小方桌上的纸袋子。打开往里头摸了颗枣子,丢入嘴中。
吃罢吐了核儿,“你们这枣子怎么也不去去核儿,还要爷自己吐。”
章大夫拿布盖在壶把上,将它提起给两人都倒了茶,“谁跟你似的拿干枣当零嘴,自己跟丸子说去,现在都是她负责药坊里的这些杂事。”
“丸子?哪个叫个这么难听的名字?”
“就是昨日不肯让你赊账的那个小姑娘。”
“就是她啊。”
阮沚若有所思地摸了摸下巴。
忽听院子里有扑通一声什么东西入水的响动,他忙探头去看。
“丸子在打水呢。”章大夫甚至没有抬头。
“你怎么知道?”
果不其然,正是李杳纨站在井边颇有技巧地来回晃荡绳子底下的水桶打着水。
这一桶好像打得过满了,往上拉的时候看她皱着眉小脸憋得通红,又吃力地将水倒在盆子里。
看她坐在小凳子上弯着要不急不缓地一片片洗着菜叶子,阮沚忍不住想逗逗她。
于是从纸袋里摸出一颗枣子从楼上往下一掷。
正中她的后脑勺。
杳纨只抬头四下瞧了瞧,见没人便继续低头洗菜。
阮沚不甘心地“嘿”了一声,又去摸下一颗枣子。又是一掷。
杳纨依旧只是看了看,连要起身的意思都没有。
于是阮沚半斜着身子倚在窗台,一手拿着装红枣的纸袋,一手只管丢。
一下子竟已丢了半包。
那小姑娘连头都没再抬过。
阮沚有些兴意阑珊,“你这小伙计莫不是个傻的吧,为什么选她呀?”
可真真是浪费了这些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