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有如此用心，吾怀甚是快慰，”皇帝眼里带了丝儿笑意，龙颜益发晴朗起来，“这样也好。朝中有些四品官员，确是可堪大用之才。这些日子，你好好做事，至于王妃的人选，为父会亲自为你留意。”
宇文度再拜谢恩，“孩儿谢父亲恩典。”
皇帝笑容稍敛，仍以公事公办的语态道：“禁卫诸事丛脞，非养贤之所。我想，刺杀案一了结，便调你去六部，经办些实务。你意下如何啊？”
宇文度满腔的热血前所未有地翻涌起来。封王的皇子之中，宇文康恃宠而骄，日日在六部盘桓自不必说；连十五岁的宇文廆都在工部兼了差使。唯他，成日在军中逡巡蹉跎，从未接触过除兵事以外之庶务。宇文度怔了怔，遂道：“孩儿定不辱使命。”
皇帝起座移步案边，一面写那道调兵手谕，一面安排道：“如今，离宵禁还有些时辰。你现在便去户部，找阮复，问问他，度支上的账算得怎么样了，灾区要多少银米赈恤，流民又该如何安置。从速拟个章程出来，而后拿去给太子审一审。明日一早，你同太子齐来回我。”
宇文度平复心绪，回道：“儿臣遵命。”
出紫宸殿，经中朝、外朝，过承天门、承天门南的横街，至尚书省官署的这段路，从未像今日这般舒释、轻快。即便刺杀案的情形仍不明朗，却于他此刻畅豁的心境无碍。从前，他都是目送别的兄弟入内，今天，自己终于也能一展襟抱，为社稷生民做些实事了。
尚书省院内东西廊下，分列两排值庐，供夜间轮值的官员居住。宇文度二人进得院内，却见东值庐外，黛色参天的古槐之下，立了个清健挺秀的背影，黑幞头荼白袍，右手拎一只食盒，左手提一包布兜，正扬头眺望什么。宇文度顺着那人的视线看过去，但见一只美丽的鸟儿停在值房的歇山顶上。它生着苍蓝的羽冠和头颈，以及兰叶般修长的玫瑰色尾羽，宛如误落尘网的精灵。
他的心旌为之一震。久居庙堂之上的人不会认识这种美丽的鸟儿。可它却承载了他内心深处的一段经年往事。此时此地的古槐与翠微行宫的苍松徐徐重合，树下的白衣人渐渐幻化成十三岁时的自己。记事以来，那是他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掉那么多眼泪。他自以为找了处隐蔽的所在，腮上还没来得及挂几颗泪珠子，就教人逮了个正着，背后冷不丁蹦出来一个清泠泠的女孩声音，“你哭什么呢？”
“……你倒是飞啊……”尚书省的古槐下，白衣人似乎嘟囔了这么一句。
梁冲没听清这人说的什么，还自以为是地接茬，“此鸟名唤寿带，俗称一枝花，多见于丘山深林，不知怎的，竟飞到这皇城里来了。”
二人没头没尾的问答截断了宇文度的回忆。他嫌梁冲多话，回首瞥他一眼，再正过脸来时，恰巧对上那人转身的一瞬，心头猛地一跳，如吃了一记重拳。是她，原来是她。时值正午，她全身白衣，日光一映，更是灿然生光，容色绝丽，不可逼视。
梁冲亦是一怔，幸而没撂了礼数，忙回神提醒她，“这位是吴王殿下。”
少女抬抬眉毛，朝宇文度执礼一拜，语声泠泠道：“阮家二娘，参见吴王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