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姊轻拍着我的背,“阿姊也舍不得小幺。”
我将脸埋进被子里,闷声道:“阿姊出嫁,以后就没人给我绣娃娃了。”
长姊笑骂我是个没良心的。
我也笑,抱着被子笑,偷偷把眼泪擦在被褥上。这是大喜的日子,万万不能掉眼泪。
她说起我从前的样子,说我还没桌子高的时候就会垫脚偷吃桌上的芙蓉糕,又把家里人提了个遍,后来她提到兄长,我便和她说起了那天阿兄的眼神。
是夜,我从长姊口中知晓了其中缘由。
原来阿兄是有心上人的,可惜只是一伙夫之女,实在不抵长媳之位。那日父兄争吵之后,阿兄便与心上人断了联系。那日他大醉,只因知晓那女子被嫁给了一介莽夫,最后含疾而终。
他肩上扛的是家族,是家世。
我越发往嫂嫂那跑的勤了。
长姊出嫁后,我每日盼着她的来信,或是给她提笔写上几纸。
“阿姊莫念,家中一切安好,只是秋日叶私语,每每扫完落叶便又落了满地,让人实在烦躁。阿花前两日生了小狗崽,足足有五只,父亲全送了出去,可怜的阿花……”我咬着笔杆,思衬着还能说些什么。
细到一花一木,我将能想到的都写上了。阿姊信中却不提这些,她只叮嘱我莫要多吃芙蓉糕,叮嘱父亲天冷添衣,叮嘱小姊莫要陪着我玩闹。
说到小姊,我提笔伏案写到:“她最近总是盯着书信痴笑,还总藏着掖着不让我看,我固然知道书信是谁写的,城西的杜郎,一介书生,今年的科考落了榜,打算明年再试。”
瞅着未干的墨迹,我终是把纸撕了。
小姊和杜郎纸笔传情,我与“他”的接触也多了很多。
阿兄常与他相聚,有时是去城外赏清景,有时是吟诗作对。我常常拉着阿兄的胳膊求他带我一起去玩,阿兄拗不过我的软磨硬泡,不管如何都会同意的。
阿兄大抵只是不想待在家中与嫂嫂相处,而我确确实实藏了私心。
我觉得……我确是思慕他。
“小幺真是喜欢芙蓉糕喜欢得紧。”他笑我,眉眼间蕴着笑意,伸手将我唇边的糕屑拂去。
我的身子僵滞住,觉得他要是再擦拭下去,我定会不争气地涨红脸。
阿兄笑着端起茶盏微抿清茶,“如此贪吃,怕是以后没有郎君看得上。”
我气呼呼地瞪阿兄一眼,正要说些什么反驳,他已先我一步开口:“小幺性情可爱率真,待及笄之年,上门提亲的男儿怕是要踏破府上的门槛。”
“莫要哄她了,再夸下去这尾巴怕是要翘到天上去。不过你这话倒是提醒我了,我得先物色物色个好脾气的,好把这丫头嫁出去。”
我看着他挽袖斟茶的动作,侧脸清晰明朗,他察觉我的视线,偏头朝我柔笑。
府上传来口信,说是有重要的事,阿兄策马奔腾而归,临行前将我托付给他。
回城时,天上飘起了丝丝缕缕的秋雨,雨打檐牙落成珠幕,我伸手去接,不料青阶湿滑,险些就要摔倒在地……
他牵住了我的腕,将我带入他怀中。
干净清冽的气息包围着我,那日秋雨萧瑟,我心中一片春色。
第一场冬雪落下的时候,是我的生辰。
长姊回来了,她清瘦了许多,也不大爱笑了。她的闺房依旧还留着,嫂嫂每日命人清扫,我也时常会去她房中待上片刻。
“小幺是大姑娘了,明年这场雪再落下的时候也要为你寻一户好人家的,父亲会仔细斟酌,阿姊也会的。”
我与她坐在她的房中,阿姊对镜为我描上花钿,我看着镜中的阿姊,悄声问:“阿姊,你在夫家过得开心吗?”
阿姊又为我梳发,浅声道:“开心。”
可若是真开心,她又怎会在房中独坐垂泪?
长姊过得并不如意,她以为信中不提三两句,我就不会知此。小姊在府中写信,我一人在街上游走,每每都会经过她夫家,家门再厚,墙垣再高,终是拦不住风声的。
厚厚的墙垣锁不住风声,却锁住了我的长姊。
我的姊夫并不像长姊所想的如此好,长姊嫁过去不过半年,他已经纳了两房妾室,情归纸笔,究竟归到了何处?
长姊回夫家的时候,她将那盛满书信的小匣子留在了她的旧闺中,一步一步,越走越远。
我便想到了小姊,那杜郎虽家境平平,但总归有对我小姊的情义。
嫂嫂有孕,阿兄的脸上难得浮起一丝笑意。
这年的冬,苦乐参半。
他为我披上狐裘,与我在院中戏雪。雪球就要打在我身上,他却突然停下了手,只是叹笑着将我头上落着的白雪拂去。
这年的冬,比往常暖了一些。
转眼又是一年花朝节。
“小姊别晃了,你晃得我眼睛疼。”
小姊提着衣摆坐到软榻上,坐立难安,“我就是紧张嘛,这心里总隐隐不安。”
我一听,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花朝之后便是科考,小姊及笄,婚事也会提上日程,她肯定要不安嘛!
“小姊急不可待,想快快嫁人了?”我打趣她道。
她羞得脸通红,“小幺不许胡说!”
我在软榻上笑得直不起腰,小姊恼得要来打我,我俩打打闹闹,最后憩在床榻上。
我挪动位置,离小姊更近了些,像是当年长姊出嫁前那晚,“今年的花朝节过完,小姊便快要离家了吧。”
小姊道:“我也不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