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让被困在一具新娘身体里,动弹不得。她有了一种重新回到了琉璃境的幻象中的错觉,
然而这具身体却行动自如。她哼着不知名的小调,手里轻快地剥着什么。
薛让从她的眼睛里看出去,分明是白天,然而烛火全都幽幽地燃着,蜡油垂死般滴下来,砸出一个个油亮的圆圈。
喜凤绣在对面的一扇横屏里,眼珠子红得仿佛在泣血。
薛让惊觉这里是陆绯的房间。只不过从小姐闺房完完全全装饰成了一个大喜的婚房。
薛让疯狂地召追紫,然而这把向来看不上她的名剑如同石沉大海般杳无回音。薛让一急,在神识里破口大骂:“绣花枕头,根本顶不上用!天天嫌弃我!回去就给你买个灰色的剑鞘!!”
剥果子的手指顿了一下,薛让感觉自己的嘴不受控制地张开,弯起一个浅浅的弧度:“你醒了呀?”
这声音娇娇柔柔,赫然是陆绯!
薛让沉寂在神识里,脑子已经转过弯来,这是白皎上了陆绯的身了!
她二人至亲姐妹,身体里一半的血是同源同宗,魂魄亲近,白皎一个大厉鬼上她这个大小姐的身简直易如反掌。
那这么看,这具身体里紧巴巴地挤着三个魂,人仙鬼都齐了!
薛让不知这厉鬼要如何,还要谨防她暴起把她和陆绯的魂魄撕成万片,只得警惕小心地问道:“白姑娘,你到底要做什么?”
一直松快着懒下来的脊背突然一寸寸挺直了,这具身体沉默了一下,然后才慢悠悠道:“不如何。把陆仁贾最爱的人凌迟在他面前而已。”
她漫不经心地说完,又不知从这句话的哪里咂摸出一些可笑来:“你说怪不怪?天杀妻杀女眼睛都不眨一下,又一辈子把陆绯放在心上疼,唯恐她有一点闪失。”
薛让被她一句话惊得一身冷汗,然而她现在没有身体,一团神识还和厉鬼一齐缩在一个弱女子体内。
薛让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她只好绞尽脑汁劝道:“白姑娘,冤有头债有主。陆姑娘什么也不知道,她是无辜的。”
“陆绯”闻言,一只手摸上了自己的脸,像是要把那些经年的仇恨都深深叠进这个动作。
她冷笑道:“无辜?我母亲和我,难道不无辜吗?”
“她一无所知,”声音停住,底下却压着厉鬼的尖啸。“陆绯”豁然站起来,抽出一把匕首,一刀把自己的手掌钉在桌子上。
“凭什么她一无所知!我要这样暗无天日!她凭什么什么都不知道!”
薛让被白皎突如其来的一刀吓了一跳,她生怕说点什么再刺激到她,于是心惊胆战地闭了嘴。
然而白皎喘了几口气,突然冷静地开口道:“我就死在西下房。”
“一个夜半,有一个马夫爬上了我的床。我砸碎了镜子,割断了他的喉咙。然后再捅进我的心口。”
薛让简直无话可说。她的神识尽量温和地张开,然而只散开了小小一点,就碰到四方坚硬如铁的黑壁,透着铁锈般的腥臭,镇压着那个横死的亡魂。
“是陆绯不知道从哪个下人嘴里听说她爹在外头养了个女儿,她吵着向爹娘要姐姐。陆仁贾最顺着她,不情不愿地把我领回陆家。”
白皎慢慢道,语气很冷淡,仿佛在说的是不知哪个陌生人的生平,而非她自己。
“陆夫人不想看见我。陆仁贾一看见我,就回想起那些贫穷,平庸,寄人篱下的日子。他一个字不说,不对下人吩咐什么,也不跟我说一句话。但是那些人都懂。陆家不是我该待的地方。”
陆绯手里的血汩汩地流,白皎盯着看了一会,不知道心里在想什么。
薛让听完只觉得,实在是,不知道说什么了。
如果没有陆绯,白皎说不定混在如意街成了一个骂街大娘,说不定离开集英境回她母亲的故乡。
白皎可能一无双亲二无温饱,但她仍然会磕磕绊绊,挣扎着长大。
而不是如今成为厉鬼一具,永不超生。
她不进幽冥,因为这人间,才是她的炼狱。
谢成吟潜行至后院,正打算翻上陆小姐的闺房一探究竟。突然一道白绫从窗里飞出来把她裹了进去。
谢成吟被包成一团砸在地上,前院的幻境波纹飞闪。谢成吟猜测约摸是百里光华在外破境了。
她抬眼望过去,见是陆绯也并不惊讶,而是淡定自若地蠕动着调整了一下姿势。
“陆绯”见到幻境动荡脸色一变,从袖子里翻出一片小菱镜低声道:“快把他传过来。”
下一秒,在前院头大的陆仁贾一脸茫然地出现在房中。然而他看到陆绯手里插了把刀,顿时惊道:“绯儿!”
陆仁贾一时顾不上那些被翻出来的陈年烂账,他又心疼又焦急地走近她:“怎么受伤了?爹不是在你身边安排了护法?快我给看看……”
陆绯却突然晕过去。从她身体里飞出一个黑影,一丈高的鬼影笼住陆绯,虚冷的鬼气冻住陆仁贾前进的脚步。鬼影里突然冒出一把锋利的短剑架在陆绯的脖子上。
那鬼影道:“你死,或者她死。选一个。”
陆仁贾神色一变:“阁下是什么人?与我陆家有何恩怨?”
鬼影高浮在空中,自上而下地俯视着这个强装镇定的男人。
薛让发现白皎不凌迟了,松了口气。看见地上的谢成吟,聚起灵力费力地向她搭桥传音:“是白皎!她要在陆仁贾面前杀了陆绯!”
谢成吟整个人被捆在白绫里,只露出一只眼睛。她淡定道:“我知道。”
薛让着急道:“那现在怎么办!我被困在陆绯身体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