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伯伯?”
哥哥鞠着手行了个常礼,我原有些走神,受他提醒,也忙跟着福了一福。
顾伯伯常年为药房之事在外奔波劳碌,纵然我常去顾府找苓楚姐姐,平日里也是鲜少见着他,偶尔见过几次,也是在乐善堂看病抓药时偶然得遇的。
今日突然在家中见到,身边又没有苓楚姐姐,一时间有些不适应。
顾伯伯一见我们过来,立时站了起来,往这边迎了两步。
不难察觉,他的眼神一直落在我身后的隽莹身上。
终是母亲先开口,招手道:“隽莹,过来。”
“这位是乐善堂的顾老爷,你平日里不常出去,想是不曾见过,只见过他家的姑娘和小公子,今日找你来,是顾老爷有事要问你。”
话毕,又转向顾伯伯:“说话若不便,孩子们可用回避?”
顾伯伯摇头:“无妨。”
隽莹已上前两步,站到了他们跟前。
顾伯伯走至她身边,气息有些颤:“孩子,刚才在外边,我没问清楚,有些问题需得再问你一遍,你多大了?”
“十三。”隽莹微微颔首,眼帘低垂着。
“生日是哪天,你可知道?”
“七月十七。”她一一对答。
“家在何处?家里可还有什么人?”
“原先家在城郊庄子上,五六岁上外婆和娘相继病逝了,就再没了家人。”
“你,你手上这对翡翠平安镯,是,是......你娘留给你的?”
隽莹低着头,手里摸着那对镯子,笃定地点了点头。
顾伯伯的呼吸声愈发大了起来,似是努力压抑着胸口的起伏,深吸了几口气,终于,还是颤抖着声音说:
“你的母亲,可是叫......方盈兰?”
听到这,隽莹犹疑着抬起了头,我在旁看着,她眼圈已隐隐泛红。
“是。”
“孩子!你是莙楹?你真的是莙楹?我......我是爹爹啊!”
顾伯伯再也忍不住了,克制不住地喊了出来。
他瞪大了双眼,盯着隽莹的小脸仔细辨认,几乎要把她刻进眼里,仿佛想从眼前这张脸上看出些长相上的证据和痕迹,一双大手牢牢衔住隽莹的肩膀,好像怕她会飞走了一样,又像是在盼着她当下便喊他一声“爹爹”。
可隽莹到底还是开不了口。
隽莹想是被他突如其来的话语和动作吓到了,脸上仍旧呆愣愣的没有表情,也看着眼前这个突然出现、声称是自己父亲的中年男子,看了一会,嗫嚅道:“爹爹?”
双颊的细肉不再麻木,慢慢由呆转悲,放声哭了出来。
顾伯伯眼角也有泪水淌了出来。一时间,二人相顾无言,唯有落泪。
父亲面色凝重,母亲显然也已被这父女相认的场面感动,拿着帕子拭泪。
我却仍没有反应过来,久久震惊在这突如其来的变故中。
看着这幅场景,不觉揪心起来,两手又不自觉地绞起了帕子。
我只知道隽莹和宓苔都是从正经伢行买来的,也知道她们大约都是破了家流离失所的人,虽说隽莹那对翡翠镯子一看便知不是普通百姓家应有之物,可若是祖上发迹过也未可知,我也就从没在这件事上多想过。
可如今,若说她是顾家的女儿,这是否太荒诞不经了些?
这些年,苓楚和芸桓来来往往,大家也都是一处玩一处闹,想不到,身边竟然有个亲生的姐妹。
正想着,忽觉一只手被人紧紧地握住了。
哥哥的大掌包住我的,把我绞着绢子的双手分开,牢牢握在他温暖的掌中。
我看向他,发觉他此刻并未像别人一样,全然注视着隽莹他们二人,而是一直用一种关切的眼神盯着我,仿佛在时刻观察我脸上情绪的细微变化。
他牵着我的手稍稍握紧了些,似是在给我勇气和力量,告诉我:别怕。
哭了一会,顾伯伯恳恳说着:“孩子,你可愿跟爹回家吗?余下的事,咱们回家再说。”
隽莹安静了半晌,这才犹犹豫豫地说:“我......姑娘待我很好,若我一时走了,我......”
怕她是因为念着我,才不舍离去,我赶忙说:“隽莹,没事的,你若去了,我也可常去看你的。”
哥哥接道:“你且放心去吧,旁的事一概无需担心,我们自然会为你处理好。”
她看看我,又看看哥哥,目光从我们几个身上流转一遍,最后,朝父亲和母亲走去,拜了一拜。
还未等她开口,母亲扶了扶她,说:“从今往后,就扔了从前的称谓,只跟苓楚一样,管我们叫伯父伯母吧。去吧,跟着你父亲回家去!”
隽莹转过身来,走至我和哥哥跟前,一一行礼道别:“少爷,小姐......”
我指尖轻抵她的嘴唇,摇了摇头,示意她不要再这样称呼我。
迈出房门时,她步子顿了顿,径直朝着等在门外的宓苔和陆羽走去。
旋即从腰间拿出一个荷包,解开来,从里头取出两朵洁白如雪的像生花。
“这是我自己做的绢花,手工粗糙,原想自己戴的,给你们留个念想吧。”隽莹小心翼翼地捧着两朵花,对他们俩说。
茉莉花给了宓苔,栀子花给了陆羽。
又朝众人行了一礼,这才跟着顾伯伯走了。
长街上,顾府的马车停在我家门前,上车前,隽莹不舍地回头朝我们这边望了又望,最终,隐匿在了那轿帘之后。
立秋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