底猛不丁地一跳,竟想起前几日街上撞见的一辆马车来。
前几天他正在街上晃悠买杂物,官道上来了辆马车堵着了一整条街。荫城的路如翻土的一条条蚯蚓,蜿蜒曲折,又细细长长的,那富丽堂皇的马车太过宽大,刚从城门进来,勉强行了一段路程,就尴尬地横在街心中央动弹不得。
引得当时许多百姓驻足观看,议论纷纷,赵津叼着根木签,也稀奇地探头看。
那马车很是漂亮,是荫城里不常见的带着奢靡香味的精致装扮。
看起来简直是钱堆的,明晃晃的阳光下看起来富得流油。脊檐上坠着小滴的宝石,黄的,蓝的,紫的都有,都在时不时的摇晃中熠熠发光。车轮子在地上来回滚,发出骨碌碌的响。车夫赤红脸,怒声吆喝着,扬起鞭子就狠狠往马背上甩。
骏马吃痛,高扬起蹄子“驭”地长叫一声,引得围观人几声惊呼。
“别甩鞭子了,你就是把鞭子甩烂了,这街也就这么宽照样过不去!”赵津在人群里藏着,幸灾乐祸似的嚎了一嗓子。
周围人指指点点,围着这华而不实的漂亮马车,掩面取笑起来。
车夫脸红了又白,白了又红,羞愧地伏低头朝车厢里的人请示。那沮丧模样让赵津很是津津有味地看了一阵子。
只是绸缎帘子忽然挑开,外头水珠滴子的帘子砸做一团,发出清脆的响。
赵津先是右眼皮跳,紧跟着左眼皮也跳,像是有大祸临头的预兆,眼看着车厢里钻出个身材伶仃的丫环来,下撇着嘴唇,一副凶相,往扎堆的嘈杂人群里瞪了一圈,像要撸起袖子要打人似的。
丫环眼睛警惕地往外瞪,手朝里轻轻地伸进去,扶出来一个…一个……
一个美丽的……
整条街噤了声,一个人的心跳声响起来,叠着另一个的心跳声,砰砰作响,慌然失措,又惊、又怕、又惧、又痴。
赵津当时是想跑的,只是他怕地手脚僵直,生了根似的一动也能不动。
完了。
他近乎绝望地往前看,所有人和他想的大抵没有什么差别,街上来了一辆美丽的马车,停在路中央,赤-裸裸如同蜘蛛织巢一般布下吃人的法阵,引得一时大意的肉人聚集起来,接着,下来一个…一个美丽的诱捕众人的妖来。
一个…不知道是什么的妖怪。
她定是打算吞掉街上所有人的心肝,以图变得更加美丽强大。
能在荫城活下来的人自然都不是什么善茬,手里至少也有一两件保命的法宝,但那也要拿出手来用才行。
以前也不是没有大胆的妖,不知怎么过了城门,进了城裂开血口、胃口大开吃出一条血河来。
美丽的妖也不是没有,画了皮的,在雪山上待着的,能一寸寸冻裂人活生生两条臂膀的,却没见过能定住人身形、让人一瞬间无法思索的妖。
还没撒开手就被抓住,简直是任其宰割,转眼就生吃干净了。
“有…有妖……”虚弱的声音逃不出口,凝滞在人的嘴皮上,沉甸甸的可怖。
赵津鼓起胆子直视那妖。
她是美的。
一层淡青的、幽幽的、瓷白的光色映在没有血色的面皮上,玉做的还是什么雪做的东西,塞在那面皮底下,显得明净而饱满地刚好。丫环忙举起了伞,这定然也是个小妖了,丫环紧靠过去,一粒日光就透过举起的圆润伞檐,轻悄悄爬到可以顺着食道吞咽血肉的她的喉咙上。赵津想,她吃人时不要剥下皮囊的好。
这种荫城人没见过的美丽,至少能冲淡一点被生啖的害怕和不甘。
她连发丝中也掺杂着银亮亮的白,如天上游云抽作发丝,点缀地精致而柔亮,这是不屑于遮掩自己大妖的身份,要享受屠杀凡人时他们惊惧的表情吗?
赵津已经是在胡思乱想了。
实际上他错得一塌糊涂,但也不怪他瞎想,对方看上去确实不像个人。
当时他糊涂了,竟然也没注意到马车周身的仆人领了什么物件,做了一通法,那庞大的马车瞬间起了变化,直到就地缩小至一个拳头的大小才被人捡起来。
也是这样一番操作,街中心变出里一辆稍小的马车,比起之前那个更为精巧。
“耽搁了有些时候了,小姐,我们赶快上车吧,别叫日头给晒着了!”赵津听到这声“小姐”,顿时如雷贯耳!
小姐…?她…她是人?!
赵津一边惊异地想道,一边劫后逃生似的扯起粗袖胡乱擦脸上的冷汗。
周遭的人这才反应过来,有的人还是惧怕难当,直接拨开人流往外跑,有的人大着胆子留下来,想把这出闹剧看完,多赚几眼见识。赵津后退一步,刚想跑,就被一道娇蛮的声音叫住了。
“欸!那边那个小子,小姐多谢你提醒,这几贯钱你拿去吧!”说着赵津就被几贯硬的铜钱生生砸中了胸口。
一回头,“小姐”早就上了新变出来的马车,赵津不禁怎么的有点失落。
只剩那个刁蛮的丫头,站在车前头,一双眼角吊的高高的,看拿住了钱的赵津一眼,便嫌恶地挪开了。之后为了阻挡街道的缘故,马车里又向周边人群天女散花似的撒钱致歉。
赵津可不会跟钱过不去。
赵津拿了钱,转身买了酒,把这几贯钱喝干净了。酒喝干净了,过了几日,也就渐渐忘了这茬子事,今天突然想起来,有股莫名的滋味在心头,被那铜钱砸中的地方仿佛今天才突然痛起来。
这可真够奇怪的。
他今天才知道那小姐姓“郦”呢,看样子果然是一个钟鸣鼎食的富庶人家。估计是来的仓促,带的仆人不多才要招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