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哪是好意相劝。
分明是威胁。
周窈定了定神,正等着虞文君之后的下文,余光瞥见阿肆走了过来。
虞文君止住话,转身带着侍女和阿肆擦身而过。
阿肆狐疑地望一眼她的背影,走到周窈跟前,关切地问道:“周姑娘,她没对你怎么样吧?”
周窈将情绪敛起来,摇头道:“没有。”
上了马车后,她侧身撩开了车帘,脸贴着琉璃车窗,朝外看去。
不一会儿,马车便经过张魁家的茶铺。
外头日头微斜,茶铺里无客,张魁坐茶铺前的凉棚下,百无聊赖地玩起着骰子。
“咕噜咕噜”车轮声,引起了他的注意,他抬眸看过来,正好对上周窈的目光。
“嗬,这才几天功夫,就坐上了马车,拿起千金小姐的作派来了。”张魁忍不住啐了句,眼神羡妒愤懑。
马车继续朝前走。
茶铺很快被甩在了身后,随即进入周窈眼帘的,是那个卖烙饼的摊子。
这个时辰,已经过了午食。
没什么人光顾烙饼摊。
做烙饼的老板也乐得清闲,搬了一张长条凳,坐到墙根的阴影下躲日头,眯着眼打起了盹儿。
再往前瞧,是镇上唯一的一家布店。
相貌生得刻薄的布店老板娘揣了一把瓜子,倚在门前,那张嘴一张一合,却只见瓜子进嘴,不见吐。
直至马车眼前碾过去,老板娘终于撩起眼皮,认出阿肆,又瞥见车里坐着的人是周窈时,面无表情的脸上终于有了一丝松动。
“小浪蹄子,这么快就勾上那客栈的东家了。”
布店老板娘满脸鄙薄,一边目送马车走远,一边张开嘴,冷冷地吐出两瓣瓜子壳儿。
这时,忽然起了风,飞沙扬砾。
入目之处,皆是一层黄。
被风沙裹挟的行人,低着头往前走,面目沧桑,眼中全是麻木漠然。
全无一点企盼。
他们生在平凉,是世袭罔替的军户,在太平年间,这一生注定与黄沙为伴,至死方休。
周窈咬着唇,悄悄攥紧了拳头。
眼中满是不甘与决绝。
她一定要离开这里。
她不要将都耗在这漫天黄沙里,变成和他们一样的行尸走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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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日,到了酉时过一刻,待周仲归家时,周窈便双目通红地喊了一声:“爹——”
这一段时日,周仲戒了赌,周窈待他嘘寒问暖,父女俩感情正是最深的时候。一见女儿泫然欲泣的模样,周仲登时大步上前,急道:“怎么了,有人欺负你了?”
周窈道:“没人欺负我,是那位虞小姐警告我不许再接近赵公子……”
她和谢长钧的婚事黄了,是谢家背信忘义,她不怪虞文君。
如今,老天爷送来赵偃,重新又给了她一个离开平凉的机会在前,她不能再让虞文君绝了自己的路。
周窈敛了敛神情,低声道:“爹,有那位虞小姐在一旁虎视眈眈地盯着,我不敢接近赵公子,也没机会接近。”
周仲怔忡一瞬,便立即会意,搓着手问道:“阿窈,你想对她做什么,爹能帮你做什么?”
“爹,我没想对她做什么,她出身高贵,咱们招惹不起。”周窈微微摇头,“只是她既已和谢长钧定了亲,实在不该再围着其他男子转,谢长钧想必也不会乐见自己的未婚妻和别人纠缠不清。”
周仲略一想,便明白了周窈的打算,点头道:“行,那爹现在就去托人往凉州城里走一趟,一定把这位虞小姐在平凉的动静,送到谢长钧耳里。”
他混迹赌坊多年,认识一帮闲汉赌棍,只要有钱,多的是人愿意帮他跑腿,往凉州城里送消息。
做事宜早不宜迟,周仲道:“你在家等爹的消息。”说完,便立刻转身离开家。
镇上那家赌坊叫朱门赌坊,场地开得大,花样也多,不单只是玩骰子,还有投壶、斗鸡、走犬、六博、奕棋等。
一楼是闹哄哄的大堂,聚集着三教九流,二楼是雅间,专供富商贵客。
周仲走近朱门赌坊的地界,一双手就不由自主地抖了起来,心里似有万千虫蚁在啃噬他的理智,催着他往前走往里进。
他很清楚,一旦进去,就又是一次赌海茫茫难以回头。
可这一回,他绝不能再涉其中,阿窈的一辈子压在他身上,他活了大半辈子,这一生已是尘埃落定,再不能毁了女儿的将来。
周仲喘着粗气往后退,一直退至耳边听不见那闹哄哄的诱惑,发抖的双手平复,方停下来。
张魁远远地瞧见周仲,手里抓着几颗骰子,一边把玩一边走过来,啧啧笑两声:“周叔,怎么站这儿?不进里头玩两把?”
周仲忙摆手:“不玩了不玩了,我戒了。”
酉时过后,张家的茶铺歇了门,张魁会到赌坊这边兼个放风的差事。
一听周仲不是来赌的,张魁脸上的笑收了起来,挑起一边眉,从头到脚地打量着周仲:“那周叔您这是?”
周仲道:“我来找人,凉州城东的鲁大今日可过来了?”
“那可不巧,鲁大昨儿斗鸡,赢了一宿。今儿一早,点了坊里的姑娘相陪,回凉州快活去了,估摸着要明儿才来。”张魁把玩着手中的骰子,“周叔,你找鲁大有何事,不妨留个话,我明儿替你转告他。”
周仲摆手拒绝:“不是什么大事儿。”又问:“那章老三可来了?”
“他倒是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