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奕租住在民宅,院子不大,却黑压压立着近二十名便装官兵,甚至连屋顶上都有人把守,人皆佩刀,严阵以待。
许是守卫太过森严,张静姝一走近这座院子,便感到十分压抑,不由自主地放轻了脚步和呼吸,变得小心谨慎起来。她忽然庆幸,以这情形看,张政公然打了方奕还能安然无事,实属侥幸之至。
一名官兵将她带到门外,也不多话,便即自去。闻得房内有说话声传来,她便驻足等了等,说话之人显然刻意压低了声音,但房子甚小,她还是无意中隐约听到了一些什么“萧氏族人”、“逃逸”、“匪窝”、“妇孺”、“围剿”之类的。
那人低声说了一阵,有个熟悉的声音回了一句。
“格杀勿论。”
张静姝蓦觉背脊一凉,秋风起兮,凭生一股冰冷肃杀之意。
须臾门开,一人含首而出,目不斜视,疾步而行,跨马便去,匆匆奔进夜色中。张静姝朝屋里看了一眼,方奕正坐在几案后,泚笔作书。
他穿得一身黑,黑衣黑鞋,连裹发的帻巾都是黑的,仿佛一团化不开的浓墨,数月不见,人更消瘦,双颊轻微凹陷下去,连骨态都凸显出来。这么个瘦法,都称得上“枯瘦”了。
看到方奕那刻,张静姝只觉这座院子里的气氛更令人压抑了。
她轻叩门扉,方奕应已得通报,知晓是她,头也未抬:“进来。”
张静姝合上门,到几案旁坐定,方奕自顾自写信,仍未看她一眼。他手旁放着一碗不见一丝热气的粥,粥里泡着一点掰碎的馒头,旁边的碟子上放着半个馒头,馒头皮旱地似干裂着,掉了一盘渣。
张静姝打开食篮,取出两只螃蟹,一碗白面,一壶汤,周氏细心,将面和汤分开放的,汤在木桶里,尚且温着,她将汤倒进白面中,搅匀后推到方奕跟前:“侯爷,面还热着,趁热吃罢。”
方奕握笔的手一顿:“你做的?”
“周氏做的。”张静姝道。方奕又继续写信:“等会儿吃。”
张静姝将筷子杵到他面前,一副他不接就不拿开的架势:“先吃饭。”
方奕不接。张静姝索性在他眼皮底下玩起了转筷子的小把戏。方奕被搅得眼花,这才放下笔,接过筷子吃起面来,吃了两口,忽道:“我都不知道你做的长寿面什么味道。”
张静姝给方奕做过七回长寿面,自然,他一回都没吃过。她笑笑:“就我这厨艺水平,想都不用想,肯定不好吃。”她将螃蟹推过去:“吃螃蟹。”
方奕道:“麻烦,不吃。”
张静姝二话不说地挽起袖子,自将螃蟹剥了,将剔好的蟹肉蟹黄放到面碗中:“吃。”
洗罢手回来,方奕也放下了筷子,张静姝擦干手,见面还剩半碗,遂道:“侯爷,你吃得太少了。要不……让周氏到你身边来伺候罢?”他身边虽也有人,但那些官兵显然只负责保障他的安全,不负责照顾他的生活。
“不必。”方奕断然拒绝,抬头望向她,郑重地道,“你跟她说,我希望她放下我,为自己而活。”
张静姝不复多言,忽注意到方奕唇边发青,嘴角还裂开了口子,结的血痂被面汤泡软,此刻又流出了血,染得他的嘴唇殷红一片。他方才不是低头写信就是闷头吃面,加之夜里光线暗,她倒不曾发现他脸上挂了彩,愣愣地问:“怎么弄的?”又即恍然:“是不是张政……”
方奕抿了下唇,将血咽掉:“无妨。”
张静姝心中好生愧疚,掏出帕子想去给他止血,才靠近过去,方奕猛地打开她的手:“走开!”
两人皆是一怔,方奕随即反应过来自己情绪太过激动,嘴唇嗫嚅,欲言又止,片晌,转过身去,垂头不语,却暗暗将拳头攥得极紧。
张静姝见到他这副激愤模样,更是惭怍不已,躬身作礼,一拜到底,悃诚地道:“侯爷,我代张政向你道歉,对不住。”
方奕听到那声“对不住”,心被刺了一下:“是我……对不住你。”
“休书之事,我不怨你。”张静姝道,“今日既然把话挑明了,那我也说句明白话。你我之间的恩怨,我已彻彻底底地放下了,我还跟东方姑娘成了朋友,你也别再自责了。周氏说,她只盼着你好,我也一样,也盼你过得好。今日是你生——”
“别、再、说、了。”方奕手指死死扣在几案腿上,绷得指节发白,齿间磨出几声嘶响,一字字道。她的话多好听,可他听来,竟是锥心刺骨,不啻凌迟。
一室寂静,两人皆不作声。良晌,方奕复起提笔,继续写信。
紧张的气氛略缓了缓,张静姝趁机道:“祝侯爷生辰喜乐。”
方奕思绪回到信上,已复平静,淡淡回句“多谢”,埋首作书,再不理她。
张静姝尚有事找他商议,于是在旁等着,又见方奕身旁放着一个狭长的木匣子,她认得这木匣子,方奕去甘州时,便背着它,不觉好奇,便摸上去,想打开看一看。
“别碰。”方奕倏地挡住她的手。张静姝奇道:“不就是一把剑嘛,干嘛弄得神神秘秘的?看一眼都不行?”
方奕语气甚冷:“此剑杀孽太重,还是别碰为好。”
张静姝莫名心底生寒,怔愣片晌,头皮一阵发麻:“你不会是……不会是……用它杀了人罢?”
方奕笔下不辍,神色无甚波澜,将信写好一封,令人进来,吩咐道:“连夜送往甘州,不得有误。”
张静姝脸色发白地盯着方奕,她突然明白了今夜见到方奕后,那股强烈的压抑感从何而来。
方奕转过头看了一眼张静姝,于他所行之事,原本不想与谁多说,但还是决定对她解释一下:“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