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上是仁君,但他再仁德,也绝不会容许任何人威胁到他的皇位。”
失血过甚之下,方奕显得面无血色,苍白憔悴,即便只是站着,瞧来也是颤颤巍巍,摇摇欲坠:“你们逃罢。”
张静姝尚不明所以:“到底什么遗诏?”
“先皇曾留遗诏,传位于九殿下。倘若遗诏被证实,圣上将变成篡位。”方奕言简意赅,“圣上怎会让这种事发生,哪怕只有一丝可能?”
张静姝脑中“嗡”的一声钝响,眼前阵阵发黑,几乎两眼一闭,栽倒过去。
朱九盯着方奕:“你想借萧濯之手除掉我?”
方奕对上他刺人的目光,迂久,浑若无事地淡淡一笑:“是,原是作此打算。”
张静姝不可置信地瞪向方奕,猛地抽出朱九的佩剑,剑指方奕,握剑的手牵动着全身颤抖不已:“你为什么这么做?”
方奕看着朝他刺过来的寒光森森的利剑,既不躲闪,亦不解释。
剑尖抵在方奕胸膛上,张静姝颤得更厉害了,像一堆随时会散开的零件,她强自克制着情绪,可凄厉的叫声仍泄出一丝失控:“你说呀!”
方奕仍不作声。
张静姝又怒又恨,脑袋里有如火烧,几要控制不住一剑刺穿他的心。
朱九见势不对,疾奔而前,一把攥住剑身,对张静姝摇摇头:“姝姝,不可。他是钦差。”
“我管他是什么?他要害你!”张静姝像火药桶子被点着似的,面色一片赤红,仿佛血肉都在皮下毕剥毕剥地烈烈燃烧,“方奕,我问你!九王爷跟你无冤无仇,跟侯府也无冤无仇,你为什么要害他?”
“此事无可奉告。”方奕语气甚淡,甚至透着冷漠,仿佛事不关己。
他这副态度更是火上浇油,激得张静姝怒火攻心,手下也没了轻重,朱九攥紧剑,不让剑再往下刺分毫:“姝姝!”须臾,鲜血从他指缝淌了下来,染红了银白的剑。
张静姝被血色刺到了眼,立时扔了剑,捧起他流血的手,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咬着牙不作声。
“逃罢。”方奕又说了一遍。
张静姝握住朱九的手腕,没有任何犹豫,坚决地道:“朱九,我们走罢。我什么都不要了,只要你,天涯海角,我都跟你去。”
朱九怔怔地望着张静姝,喉头几滚,口齿发涩,说不出一句话。
张静姝牵起朱九的手,当先而行,走了几步,却走不动了,不由纳罕地回过头,不解地看向站定不走的朱九:“怎么了?”
朱九轻轻摇头:“姝姝,我不愿意。”
“为什么?”张静姝几近绝望,“我虽是个妇道人家,可连我都知道,这种事触了帝王的死穴,你不趁现在逃,难道等死么?”
“抗旨不遵是欺君之罪。我现在逃了,不出几日便会被举国通缉。”朱九戚然道,“我不想一辈子当个逃犯,像老鼠蟑螂一样,躲在阴沟里,见不得光。”
“我们往西走,西方不是还有很多国家么?像塞巴的故乡。”张静姝决然道,“凭我们俩的本事,不论在哪里,都能过得下去,穷一些、苦一些也没什么要紧。”
“你让我叛国而逃么?”朱九目露哀色,神色却又坚毅,“姝姝,我姓朱。若让我叛国,我情愿一死。”
“我想有尊严地活着。”朱九目光坚定,一字字道,“绝不苟且。”
张静姝的眼泪唰地掉了下来,紧紧抓住朱九的胳膊,逼问道:“那我怎么办?你想过我么?你若死了,我、我……”她忽然想到,她和朱九已有婚约,又有夫妻之实,本就算是夫妻了,朱九若要决心赴死,她陪他便是,何必逼他做违背信仰之事?
一念及此,张静姝放开了朱九的胳膊,换作拉起他的手:“好罢,我陪你回都城。圣上若要将你下狱,我就跟你一起坐牢,圣上若要处死你,我就跟你一起死,那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你我夫妻一体,生死都在一起。”
朱九挣开她的手,目光直直望向前方:“夫妻?我何时娶你了?”
张静姝一愣:“你……”
朱九瞟她一眼,嗤地一笑:“张静姝,你别太天真了。我便是获罪受死,也是正统亲王,死后要入王陵的。你什么身份,心里没数么?你就是想给我殉葬,也不够资格。”
“你……我、我……”张静姝支支吾吾,吐不出一个完整的句子,只愣愣地盯着朱九,一时没了方寸。
“我三哥九年前确是镇压了江淮道盐矿案,但长宁侯府后来发生的几桩命案,皆与他无关,是萧濯做的。”朱九简短地解释了句,又望向方奕,交代道,“江宁城账册和我搜集到的其他证据都在闻浪阁,此外,我还拿到了我三哥的证词。”
他睄过张静姝,心里的答案愈发清晰:就算轻微,也不可以被舍去。每个人的正义都不该被淹没,哪怕是国家大义。
朱九郑重地道:“务必把这案子一查到底,还天下人真相。”说罢,他径自越过张静姝,头也不回地朝前走去。
他走得很快,可只有他自己知道,他走得有多艰难。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令他痛苦不堪,可他不敢慢下来,他生怕一旦稍慢,便会丧失走完这一段路的勇气。他不能给自己后悔的机会。
那封遗诏犹如悬空之剑,注定有朝一日斩落下来。
只是来得太快,他还没有足够的力量与皇帝对抗,即使三哥愿意背负叛国罪保护他,凭他和三哥,也不足以与皇帝抗衡。
何况,三哥会为了保他,在大战前夕,不顾国家安危,对皇帝倒戈相向么?
皇帝选在这个时候对他发难,何尝没有将三哥算计进去?
从一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