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国公夫人表情的难看程度瞬间飙到顶峰。
裴家世代勋贵,秦国公位高权重、便是当今圣上都要礼让三分。
裴开霁可是这一代的独苗,哪儿有嫁去给人当赘婿的道理!
一家欢喜一家愁。
秦国公夫人因此不快,苑秋反倒心情舒畅、像是积怨许久攒下来的恶气都散出去了似的,连带着,也有了哄秦国公夫人的心情:
“童言无忌,裴夫人别和小孩子一般计较。——小西,快去看看你阿霁表兄可醒转了,莫留在这儿继续气你婶婶。”
说罢,她又点了个家丁,指指脏污不堪的沈重澜:“你也带这孩子去洗一洗,换身干净衣服。”
莱西又乖巧规矩地跟秦国公夫人道了歉,跑去凉亭边上,对裴开霁又揉又戳。
贴身小厮有心劝大小姐“男女有别”,可想起她是将门之后,所谓“秀才遇上兵有理说不清”,他越俎代庖的心思也悄悄歇了,悄悄叫同伴去请秦国公夫人过来,自己则继续盯着莱大小姐。
见裴开霁始终不睁眼,莱西弯下腰,自池子里取了瓢凉水打湿方帕,将冰冷湿润的帕子搭在他脸上。
没一会儿,少年就被冻得一个哆嗦,幽幽醒转过来。
“世子爷。”贴身小厮见状,给侍卫使了个眼色,叫他去跟夫人报平安,自己则慢慢搀着裴开霁坐起。
莱西歪头盯着裴开霁看了许久,手指沾水,在桌上写:
“你当真看不见我?”
刚醒来的少年面皮白如霜雪,猝不及防又见桌上凭空多出一行小字,呼吸都吓得暂停了一瞬。
片刻后,才意识到这是莱西在与他“说话”,便犹犹豫豫地点点头:
“嗯。”
莱西来了兴致:“也听不到?”
裴开霁:“嗯。”
莱西又问:“那如果我碰你,你会有感觉吗?”
说着,她与裴开霁约定,在桌上写下“一”之后,便轻轻碰裴开霁一下。
他素来不爱与外人有肢体接触,然而这事实在怪异,他还是允了莱西这不规矩的请求。
桌上多出一个湿淋淋的“一”之后,似乎有什么东西搭在了裴开霁肩头。
轻。
柔软。
没有实感。
像是一团云,又像是有人将一块冰悬在了他耳侧。
裴开霁面色愈发苍白,看起来随时都会再次晕过去。
他接连问了许多人是否能看见莱西,确认莱西是个活生生的人之后,陷入了长久的迷茫之中。
……所有人都能看到,为何只有他不行?
裴开霁心中顿时闪过许多与鬼魂精怪有关的奇谈异闻,一时惊惧不已,下意识捉起了腰间装饰用的佩剑。
那厢听说儿子苏醒的秦国公夫人匆匆赶到,见裴开霁这副不安的模样,表情当下就强硬起来。
不论苑秋说什么,都要把儿子立刻带走。
苑秋能理解她身为人母的心情,但苑秋也是母亲,见她摆出一副对莱西避之如蛇蝎的模样,心里也是不好受,说起话又夹枪带棍的:
“令郎许是应去寺庙驱驱邪了。——安国寺就在附近,裴夫人若是不方便,我的马车可借你一用。”
秦国公夫人怒气冲冲地瞪了她一眼,拉过裴开霁,头也不回地领着儿子离开。
苑秋偷偷观察莱西的表情,见女儿神色如常、似乎未受这段小插曲影响,终于放下心来:
“小西,阿娘把那个哥哥送到军中操练一段时日,送给你作侍卫,好不好?”
她指的是沈重澜。
莱西对所有人都自来熟,但不知为何,沈重澜给她的感觉更特别一点。
除了习惯性的友善,还有一些……
悲伤?
这种情绪来路不明,且说不清其中内涵,实在复杂得很。
莱西辨不清楚,索性顺从本心,干脆拒绝:“不好。”
此前,母女之间以沟通为主,她对苑秋的提议也一直是有求必应。
这会突然拒绝,苑秋有些不大适应:
“方便告诉阿娘原因么?”
莱西指着桌上的点心说:“小狐狸来这里,无非是贪一口吃的。若是为了一碟于我们而言什么都不算的点心就强行把他猎起来,岂不是要毁掉他么?”
一旁的贵妇听了直笑:“莱小姐天真纯善,不知对这些乞子来说,能做您的侍卫也是天大的福分了。”
莱西认真地看着她。
一直看到她不再笑了,方才反驳:“子非鱼,安知鱼闷闷不乐?”
贵妇与苑秋关系尚可,苑秋忙拉住女儿低声说:“凡事别这么较真儿,姨姨也就是和你开个玩笑罢了。”
莱西点头,又对贵妇说:“姨姨,对不起,刚才我可能太较真了。但是你的玩笑不喜欢,你可以下次不要再对我说这样的话了吗?”
她语气足够诚恳,眼神也澄澈真挚,贵妇实在说不出拒绝的话来,却也下不来台。
一时间,贵妇体会到了秦国公夫人的同款尴尬。
苑秋垂眼捋顺了女儿耳后的碎发,没有呵斥,却也没有赞扬。
只是轻轻推了一下莱西后心,将女儿往孩子玩耍的地方送了送,柔声叮嘱:
“之后和大家一起玩的时候要注意安全,记住了么?”
莱西应下,便飞快地跑开。
游戏玩到一半,刚沐浴完的沈重澜由婢女领着,走到了莱西面前。
洗去了身上的污垢,才显出他那张勾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