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萤回京的日子比预计要晚。
莱西等到轻薄长衫都穿不住了,才把沈萤从边关盼回来。
上回见面他重伤濒死,多数时候都独自留在院中休养,莱西没见上他几面。
以至于他在将军府外徘徊时,莱西没能认出他来。
“在下沈萤。”
说话的男人眉目疏朗温润,比之沈月初更加细腻内敛。
如将人比作水,沈月初是山涧清溪,沈萤则是秋冬季节滞重的满江,虽有上士之能,却悉数内敛。
这样的人,怎会罔顾伦理,对无冤无仇的后辈赶尽杀绝?
莱西不能理解。
好在她有个堪称金手指的天赋:
亲和感。
许是她容貌没有攻击性,不论谁来,都爱揪着她倾诉过往。
沈萤也不例外。
莱西为他在酒楼定了包厢设宴接风,点了桌应季的小菜。
刚上一碟花生米,沈萤就收回仔细端详莱西面容的目光,不无惆怅意味地低叹一声,搓开了花生外面的红衣:
“你和莱将军……生得真像。”
苑秋白净秀气,虽历塞外苦寒风沙、不如久在钤都的贵妇精致,却依旧能从眉眼间看出自水乡发迹的世家赠予后代的细腻和婉约。
莱晖不同。
莱家先祖自微时便在军中效命,肤色偏深,许是因有祖先与异族人婚嫁,长相上也有几分异域风情。
莱西融合了二人的特点,以苑秋的五官为基础,上又杂揉了莱晖家族的特色。
因莱家的风格太独特,寻常人第一眼望去,都会先读出父族对莱西的影响。
莱西摩挲茶杯:
“和母亲也是像的。小的时候遇到过一次穷困书生,阿娘让我找他帮忙画幅小像。我拿到画先给先给祖母看了,祖母一个劲笑,问是谁画了这般年轻貌美的母亲,还戏称要给父亲写信、叫他抓些紧回来哄阿娘。”
沈萤笑意略苦:“是么……阿姐是个极好的人……从前军中就总有人说,若是能托生在阿姐家里,往后十辈子做猪狗也愿意。”
莱西:“这就夸张了。不过你们要是真有此意,等见了阿娘,我跟她说一声,请她来世要生育子女的时候换一个孩子去求。”
沈萤失笑:“阿姐……是不必求的,该我们拜佛才是。”
他顿了顿说:
“说起来,我还应与莱小姐说声抱歉。”
莱西细细地捏着花生皮打发时间:“怎么?”
沈萤低叹:“行经大化山时遇了劫匪,旁的东西都抢回来了,独少了阿姐写给莱小姐的家书。”
莱西慢吞吞地将花生塞到嘴里:
“不是多要紧的事情。——阿娘说了什么?”
沈萤摇头:“阿姐没说。”
没告诉沈萤,那写的应该是些再普通不过的家事吧。
莱西把碎掉的花生衣吹到盘子里:
“沈副将没出事就好。”
房门被小二敲响。
跑堂的端着餐盘鱼贯而入,见包厢内是男女独处,不由多看一眼。
沈萤放下茶杯,自然地从人手中接过一盘鱼糕放到莱西面前:
“这些都是我家囡囡喜欢吃的,放在她这里就好。”
是父女啊。
端菜的人按他的吩咐做了,点完菜品,对沈萤略略欠身行礼,重将门掩了起来。
沈萤捉公筷替她布菜。
莱西侧身给他让出空位:
“沈副将不必跟他们说这些的。我不在乎。”
沈萤笑得愈发温和:
“好。下次不会了。”
直到莱西碗里的食物多得冒出了尖尖,他才停了手:
“很久以前,阿姐也跟我说过这样的话。”
来了来了。
她的金手指开始发挥作用了。
莱西支起耳朵,听沈萤说起他和苑秋的故事:
“我是孤儿,师从大侠学剑,上面有个师兄。”
师父是从水患最严重的区域捡到的他。
襁褓上有个“沈”字,手腕处则有一小粒胎记,形如萤火,便取名为沈萤。
据说沈萤年幼时体弱多病,剑拿不了几息就犯喘,师父故而鲜少苛责于他,反倒是对宋师兄加倍的严格。
随着年岁渐长,沈萤的聪慧渐渐显现,与宋师兄站在一处,总有人说师兄不如他。
一来二去,师兄弟间就生出嫌隙。
十六岁那年,观云岭以西有蛮夷滋扰。
师父爱民,便让沈萤与师兄一道下山去援助逸军。
一路少不了风餐露宿。
沈萤身子骨太弱,便是有马车,没走几程也须得好生休养。
二人走走停停,硬是花了三倍有余的时间才到了西境,最后耽搁了参战的最佳时机,回去少不了要被师父责骂。
宋师兄害怕,一日谎称发现有骑兵在外游荡,领沈萤孤身深入群山。
山势险峻。
他半拖半拽地将沈萤弄到山顶,叫沈萤望风,独自一人去山间搜寻蛮夷的影子。
之后就再也没有回来。
沈萤在山里等了足有五日,饥寒交迫,只能饮石间积露维持体力。
就在他快要放弃时,苑秋出现了。
小苑将军提剑劈开头顶密密匝匝的树叶,一束光洒落下来,照亮了沈萤所在的位置。
她将他领了回去,喂他吃了东西,又教他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