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都知道,剑宗最后一个女修,是百年前葬身降魔渊的朝雨。
莫非,朝雨并没有死?
可是上千年来,哪怕是众门之中战力最强的剑宗,也从未有人能从降魔渊全身而退。
相较之下,倒是修真界又出了一位女剑修的可能性更大些。
不少朝雨的追随者,痛斥该修士为搏眼球,编排先人,搅扰逝者。
也有些不喜朝雨的修士,借机冷嘲热讽,说没见过往死人脸上贴金的。
降魔渊啊,那是何等可怖的存在。
要在降魔渊底苦熬一百七十年,得是怎样的怪物才能做到?
然而,偏还就有人做到了。
传言愈演愈烈,一月后,黑衣女修提着长剑,荡平了盘踞浩然山的魔族。
剑鸣响彻九霄,宛如龙吟。
那女子走进剑宗祠堂,跪拜,叩首,久久不起。
这是浩然山最后的清净地,魔族随处寻欢作乐,从不踏足祠堂。
连魔族都晓得,不可不敬亡魂。
人类修士却未必能做到。
“师尊,从前您曾问我,将来可会后悔。”她对着堂前灵牌喃喃,“年少无知,我梗着脖子同您顶嘴,说无论如何,错不在我。”
错不在我,又会在谁?
“现如今,徒儿已然知错。”她重重叩首,“罪全在我一人之身。”
“......但我不悔。”
剑修朝雨收复浩然山时,人间正值清明时节。
仅凭摘下八大魔将之一的首级这项功绩,便足够她名留青史。
何况,她还是千年来,第一个入降魔渊请剑成功的修士。
万人瞩目的同时,不少修士已对她手中看似平平无奇的长剑,垂涎三尺。
“这剑有名字么?”
“剑铭,无情。”
朝雨拿一块绢布擦拭剑身,漫不经心地答道。
懒散坐在她对面的宋弼笑道:“倒真是把为你而生的好剑。”
无情剑身嗡鸣,似在应和。
朝雨屈指一弹,这令魔族闻风丧胆的神兵顿时安分,蔫巴巴地等待主人替它洗净风尘。
“为我而生?”她轻嗤,“我在降魔渊耗费一百七十年,无情剑方才认主。”
宋弼一怔,敛目道:“是我说错了话,你莫要放在心上。”
“无妨。”朝雨倦怠垂眼,“不论如何,总归是我赚了。”
“这倒是。你如今大仇得报,还有蓝颜知己相伴,正是春风得意。”宋弼想起常伴在朝雨身侧的寡言男修,不由低笑,“你是如何与林端相识相知?”
朝雨擦剑的动作一顿。
“什么蓝颜知己,只不过是萍水相逢,我顺手从魔物口中救他一命。”她抬起眼,神色淡漠,“换作旁人,也是一样。”
宋弼揶揄:“非也,非也。依我看啊,是襄王有梦,神女无心。”
朝雨如今两百来岁,从未涉足过情爱之事。
以她的容貌,地位,修为境界,被男修追捧,再寻常不过。
修真界强者为尊,合籍双修,除了占据道侣的名号外,与凡人联姻并无区别。
自朝雨上浩然山起,宋弼就与她相识。
至今,却也没见她对任何一个男子多瞧上几眼。
剑修无情,这是修真界公认的事实。
况且是一个能入降魔渊,请无情剑的剑修。
“不知这位林端道友,能否抱得美人归?”
宋弼想起初见林端之时,那男修沉默寡言,却处处对朝雨体贴有加。
像是个老实人。
虽说修为不高,相貌也算不上惊艳绝伦,但那些本也不是朝雨挑选道侣时,所必须考量的。
朝雨不缺灵石,不缺法器,不缺修为。
朝雨的道侣,该是什么样子?
宋弼缓缓吐出一口浊气。
朝雨么,大抵是她心中欢喜,足矣。
“明日,我需去佛音寺一趟。”朝雨忽道,“慧慈方丈言我杀孽太重,该沐浴焚香,静思修心。”
宋弼自纷杂思绪中回神,不禁愕然:“剑修不就是一步一杀孽么,又不是佛修,怎么还轮得到秃驴指指点点?”
朝雨唇角轻扯,便是连宋弼这位多年老友看了,也有片刻愣神。
不似在笑,倒像是俯观一群丑态毕露的蝼蚁,为了做表面功夫,勉强提起些许兴致。
他后知后觉地意识到,朝雨曾独自一人,在降魔渊下待了一百七十年。
一百七十年,这女修也不过才二百来岁。
人生的大半光阴,都与世上最狡猾、最歹毒的魔物,混在一处。
“佛祖要渡我,我岂能不识好歹?”朝雨收剑入鞘,将无情剑悬于光可鉴人的剑架上,“去也得去,不去也得去。”
宋弼隐约察觉到什么。
他注视着朝雨的背影,这女修从前就喜素净,但并不刻意只着黑衣。
剑宗大师姐,在他心中,合该白袍若雪,正气浩然。
而现下,她容貌不曾有多大变化,气质却已脱胎换骨。
“小雨。”宋弼难得如此唤她,“他们对你有所图,是么?”
朝雨久未出声。
直至送宋弼离开浩然山,她才敷衍道:“放心,没人杀得了我。”
宋弼回到万法宗,右眼皮整整跳了两日。
第三日,朝雨于佛音寺大开杀戒的消息传遍各大门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