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携之生平少有感到尴尬的时刻,大多都与眼前这个女修有关。
他挠了挠头,刚想说点什么,被朝雨轻飘飘地一瞥,又立时住嘴了。
林端额头上全是豆大的汗珠。
他和朝雨说不上多么亲密,但是也算得上了解这位尊者的性格。
她向来通察人心,说一不二。
此时再怎么狡辩都毫无用处,还不如坦白,至少能让朝雨看在他们即将合籍的份上,施舍给他一点宽容......
谁知,任林端在心里暗自忐忑,朝雨压根儿没多看他一眼,反倒是慢悠悠走到梦君面前。
梦君自惭形秽地低着头,被朝雨身上的威压吓得直哆嗦。
她从来没指望过自己能和仙人相提并论,如果不是为了抚养肚子里的孩子,也不会在偶然得知林端的下落后,追到浩然山来。
此时,她只恨不得找个地缝,将自己埋进去,不要惹仙人厌烦。
……她怕呀。
朝雨想捏死她,就像捏死一只蚂蚁。
梦君一张俏脸毫无血色,声若蚊呐:“尊、尊者,我......”
“姑娘,你不用害怕。”那在不少人眼中形同魔头的女修按住了起身就要跪下的年轻女子,把她搀回椅子上坐定,“你今年十五岁,平日最听父母的话,只想着侍奉双亲,没做错过什么。”
梦君呆呆地仰头看着朝雨。
“我......没做错什么?”她眼里蓄着泪水,“可是我......”
“你不过是被男人骗了。”朝雨道,“一个平日装作老实,追求姑娘时毫不吝啬甜言蜜语的男人。”
林端刷一下白了脸,慌不择路地伸手去扯朝雨的衣袖。
朝雨原本随意一抬就能避开,此时却不知为何,没有动作,就这样被林端纠缠住。
“朝姐姐,你怎么能这样想我?”林端急道,“我对你是真心的!什么姑娘,什么孩子,在我心里都比不上你啊!”
原本在一旁乖巧扮演空气的张携之忍不住上前来,伸臂将朝雨护在身后,冲林端嚷嚷道:“有毛病啊你!早说你肾虚体亏,还不承认,你这样无药可救的病人,连药王谷都不收!”
他墨黑长发在身后高高束作马尾,依稀还能窥见少年时期的影子,却能结结实实地将身后的朝雨挡住。
朝雨已是极高挑的身形,他比朝雨还要高出大半头。
林端被他推得一个踉跄,脸上浮现怒容:“你是什么东西,我和朝姐姐讲话,也有你插嘴的份?”
他还是太天真,不清楚这位医圣后人能把死人气活、活人骂死的本事。
张携之捋了把袖子,叉腰瞪他:“我是谁?我认识朝雨比你早一百年!我爹跺跺脚,修真界都要抖三抖!”
门口匆匆赶来的宋弼恰好听见张携之拿故去前辈耀武扬威的放肆言论,脚下一个打滑,险些摔个四仰八叉。
“你这家伙,长得不行,个子不高,身体还虚,你说说你算个什么东西?什么本事没有,倒是会糟蹋人家好姑娘!”
“我要是你,早就一头撞.....”
周围跟在朝雨身后过来看戏的众修士,听药王谷如今的管事人一通好骂,皆是瞠目结舌。
宋弼苦涩一笑。
药王谷是真的要完蛋了吧,这位继承人,比起医道,似是更擅长骂街。
林端被张携之气得头昏,从缝隙里恳切地看着朝雨,讨饶道:“朝姐姐,你救过我的性命,我们相伴多年,难道你就对我没有半点情分?”
朝雨按住张牙舞爪的张携之,上前两步,玩味地瞥林端一眼。
“我活了二百多岁,至今在修真界也不过是青年修士,你这句相伴多年,是如何得出的说法?”
林端嘴唇发颤,似不相信朝雨能无情至此:“是你答应和我结为道侣,难道你后悔了吗?”
朝雨轻笑:“我几时说过要和你结为道侣?”
这回不光是林端,连张携之和宋弼都是一愣。
若非朝雨要办合籍大典,他们怎么可能齐聚浩然山?
林端像只小狗般嗫喏道:“朝姐姐,我知道你生气,但是,你、你不要拿这事玩笑。”
“我何时开过玩笑?”朝雨怀抱无情剑,冷漠道,“倘若不信,你打开请帖看看,上头可有你的名字?”
林端还未来得及反应,众修士纷纷窃窃私语起来。
不必多言,那张请帖上,根本没有写男方的名字!
张携之这回也想起那样式古怪的请帖了,并没有出现林端的名号,反倒他一个被宴请的宾客,名字大喇喇写在上面,占了不小的地儿。
他又是恼怒又是庆幸。
恼怒于朝雨被一个这样的人哄骗,庆幸于最后关头此人露出马脚,朝雨没与他结成道侣。
“朝姐姐,你、你怎可这样对我?”林端如遭雷劈,双眼隐隐发红,“你今日要与道侣合籍,你的道侣不是我,又能是谁?”
朝雨笑道:“我倒还想问问林道友,方才为何对我夫君不敬?”
对她夫君不敬?
众人错愕地看向朝雨身侧满脸茫然的张携之。
这是怎么一回事?
张携之万万没想到,他好心替朝雨出头,结果绕来绕去,竟要把自己也搭进去。
他偏头抵在朝雨耳边,一字一顿,传音入密:“戏过了啊。”
朝雨皮笑肉不笑地回道:“怎么,张谷主在朝雨合籍大典上整了这么一出,看够了戏,就要退场?怎么着也得陪着我演完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