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前,傍晚。
落日一点点收起了最后的余晖,夜幕如同一张贪婪的大网,无形中将人间万物全部裹挟进去,无一例外。
帝都诺城并不平静。它是一位身份尊贵又终日忙碌的商人,白天奔波于形形色色的众生之间,晚上又要流连于舞宴酒影。它冷漠又疏离,既不会攀附显赫权贵,亦不愿怜悯贫困平民。同时,它也不甚热衷金钱或利润,作为帝都的它已然拥有了一切,再不缺乏什么。
辛达林餐厅是帝都最有特色的商铺之一,它的分店遍布整个帝国,声名远扬。它虽然布置随意,陈设简单,菜品也十分平常,但仅仅因为它是吟族的产业,就瞬间足以和金碧辉煌的豪华餐厅并列。事实上,作为辰王族最忠诚的伙伴、最器重的,吟族在其他商业设计中都不可避免地带有奢华气质;但辛达林却是彻彻底底的朴素风格,如果不是民众无不了解吟族地位,多半会认为它出自奉行节俭的小家族之手。
吟族或许是可以遗传一种纵横商界的出色基因,其商业巨擘的地位自辰族问鼎至今没有其他家族能够撼动。凭借绵延国内外的商业网络与精益求精的经营理念,吟族的蒸蒸日上有目共睹。
辛达林餐厅主打路线则是细节:从每个座椅底部的雕刻到每个刀叉边缘的纹饰,都各不相同;餐厅插画也会不断更换且从不重复,也许只是相隔几天光临,插画主题就从乔城的楼阁变为了芬城的街道。
洛沐可一直对辛达林情有独钟,简约与细致对她有着不可言说的吸引力。不知不觉,她又在这里待了整整一个下午,不过这次,不是为了感受这里舒适的氛围,而是为了更好地观察格伊塔——凭借吟族的权势,他们甚至可以把商铺开设在距离格伊塔最近的地方。但显示自身地位的同时,他们也付出了代价:那就是必须接受面积狭小的现状并承担客源稀少的寂寞,因为,没有人愿意无端靠近格伊塔。
格伊塔,它仿佛先于世界而存在,早在无法以年代记录的日子里就已落地生根。无人妄图进入它的内部,无人知晓它的来历与过往,连同它的去向与未来也变得尤其虚无缥缈。甚至在帝国的上古典籍中,也没有关于其历史的任何记载,只是对“格伊”有一种古语阐释,即隐藏之意。它仿佛一位神秘的不速之客,用高超的技巧隐匿了自己的所有行踪。
格伊塔矗立在幻影帝国帝都的中心,周围是一圈圈环形阶梯,走上阶梯即是一片较为开阔的广场。这对于用地本就紧张的帝都可谓非常奢侈。广场的地面上铭刻着暗金色纹路,它们从阶梯出口处延伸到广场边缘,绵延曲折却毫无规律。在安王族时代,一位渊博的高阶神官曾认为,这是幻影之神第一道神谕的摹印,只是具体内容无法考证。不过,这种说法在如今的辰王族时代由于证据缺失而遭到了极大质疑,定论如何尚众说纷纭。
实际上,各王朝对纹路的探究热情之所以经久不衰,一个重要原因是它的暗金色在子夜时分,这个最黑暗的时刻会发出光芒,虽称不上非常耀眼,却在暗夜中无比动人心魄。神官们坚信这一定与神谕有关,因而愿意以追求它的真相为使命,即使线索几乎无从获取。
广场外延没有任何表示边界的栏杆或矮垣,但格伊塔仿佛具有一种与生俱来的威严气质,没有任何商铺或庄园敢侵吞它的领地,甚至王城与神殿对此都表现地异常宽容。广场所允许的,也只有帝国极高规格的仪典而已。对于格伊塔的避让,在漫长的岁月中渐渐熔成了一道约定俗成的律令,却比任何刻在石碑上的条文都更有效力,历来无人敢于触犯或践踏。
所以在这个刚刚入夜的时段,本应门庭若市的辛达林却是一番门可罗雀的清冷景象。整个店里除了店主戈泽,只有洛沐可一人——这位宁族族长的长女、公爵家族继承人,此时却像个平民姑娘一样喝着最廉价的粗酿苹果酒。虽然暮色给了她很好的掩护,但她其实一点都不介意被任何一位挑剔的贵族太太看到:不甚关心歌舞宴会,也对服饰、时尚兴趣不多,连同婚姻嫁娶也不放在心上,这位公爵小姐素来不同寻常的名号早就不是新闻了。
“我总是在想,这个辛达林会不会是帝国唯一一个连店员都没有的吟族餐厅。”
听到洛沐可突然与自己讲话,一旁的戈泽微笑着耸了耸肩:“但有幸招待到眼前这位可爱的小姐,别的店员可没有这种殊荣。”
洛沐可也笑起来,她没有再讲话,脑海中却浮现出了第一次前来辛达林时的情景。
约摸是三年前,洛沐可受铭陌之邀来到这个新落成的餐厅。和所有人一样,她一时没能明白为什么要将餐厅开在这个一定不会有好业绩的地方。
“这是市中心的位置,但一向肃穆阴郁,死气沉沉,之前从来没有商业因素触及过它。不如,就让我来开始吧。”铭陌当时如此解释道。
“听起来不错,这种想法倒符合你的一贯作风——不过,丝毫不像你们吟族的作风。”洛沐可这么说,是因为她完全了解,铭陌作为吟族现任族长图恩公爵的次子,却偏偏对商业敬而远之。他出身追名逐利的经商世家,可天生随性,洒脱不羁,在整个家族中都算个异类。此次他这么做,显然也不是为了自家产业考虑。
“公爵大人还不知道吧?”她接着问道。
“就算父亲知道,也不会在乎这个微不足道的分店。辛达林享誉帝国,总不至于被我砸了招牌。”铭陌脸上浮现出一丝无所谓的神情,“就算他在乎,又能怎样呢?”
洛沐可认同地点了点头。是啊,公爵阁下对自己的次子一向有求必应、听之任之,自己如此也就罢了,甚至不允许族人对他有任何责备或议论(于是“恶人”的角色几乎全落在他的长子身上)。这样的教育方式,在帝都贵族圈中几乎与他天才般的经商能力一样闻名。
直到夜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