刀子般尖利的话毫不留情,一句接着一句,她使劲推搡着面前的男子,耗尽力气,却只是徒劳。
男子纹丝不动,他伸出手又放下。
“你现在跟我走还来得及。”
她重重地喘着气,“来得及……”
她望着满屋子刺眼的大红,一切都是崭新的,可不是自小住惯了的地方,再喜庆,入目也只剩冷清。还有那件华丽贵重的婚服,笔挺地支在架子上,宛如一把极不合身的木枷,只待扣上锁,这一辈子也就尘埃落定了。
“不,早就来不及了,太晚了,太晚了。”她攥紧腹部的衣衫,一遍遍呢喃。
“我说来得及就来得及!只要你答应,天王老子来了也拦不住我。”语气不可一世,仿佛只要他说出口了,那便是天理。
她仍是推他:“我不应,你走。”
他气极反笑,“他梁予珹就那么好,这门亲就非成不可了?你从小对他摇尾乞怜,委曲求全了一辈子,他几时高看过你一眼!更不用说你临时反水,赵渥丹免不了入宫为奴为婢的命,梁伯母又为了救你重伤昏迷,他现在恨极了你,嫁进去能有什么好果子吃?你当真眼盲心瞎,前头就是万丈深渊,也不管不顾地往下跳,你的骨气是不是全用在跟我作对上了!”
两人吵吵闹闹长大,向来是玩笑的多,他几时这么疾言厉色过。
她霎时红了眼,面上还故作冷笑,“我跳不跳的不用你管,说来说去,你不过和他们一样觉得我配不上梁琮。你既知道我喜欢了他这么多年,现在就不该来劝我。你非要我跟你走,可我又能走去哪里,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要世人都唾弃我是个不忠不洁的女子吗?”
他更怒几分,“天下之大,还容不下你个小女子了?世上男人都死绝了不成,梁琮给得起的我照样给得起,你非要嫁人,嫁谁嫁不得!”
她只觉一股血气直冲上头,气得浑身发颤,面红耳赤!尚不及思考,扬起手就甩了过去。
清脆的一巴掌让两人都呆住了,一个不敢相信自己竟然动了手,一个悔恨方才的口不择言。她终是溃不成军,伏案大哭起来,却又不敢出声,咬破嘴唇只剩下绝望而悲恸的呜咽。
“我……”他张了张嘴,想靠近又不敢靠近。
她抬起头,眼中泪如泉涌,近乎祈求,“晏淮,你走吧,走吧,你还要看我狼狈到几时呢?”
他生来桀骜洒脱,本该清净一世,若谨听问空大师教诲,早该放手离去,但此刻他只觉不甘。心口一阵阵钝痛,却不知为何受累,茫然地愣在原地。
两人僵持之际,屋外突有脚步靠近。
“符姑娘,还没歇下吗?”
她慌乱站起身,脸上泪痕尚未干透,外面的人俨然快到门口。她不暇顾及,转头看见最近一个能藏人且动静小的地方,连忙把人推塞了进去。门被推开的那一刻,她转身挡在紫檀凤首衣架前。
来人是个上了年纪的老妈妈,打量屋内一圈,“明日可得起早,姑娘这么晚了还不睡?”又发现她眼眶红肿,疑惑上前,“唉哟,姑娘这是哭了?眼睛肿了可不好上妆了。”
她不敢动,由着老妈妈扒她脸,低眉道:“在符家故居难免伤感,念了段地藏经为亡父亡母祈福,妈妈不必担心。”
“怪说我过来时听屋里有声儿。”老妈妈笑道:“大喜的日子姑娘也该看开些,多好的姻缘,先老爷夫人在天有灵,高兴着呢!况且三老爷四老爷都在,一堆堂兄姊妹陪着,也不寂寞了。”
她轻轻嗯了声,老妈妈看她羞怯忸怩,声音比蚊子还弱,心想,“瞧这小家子气的,倒命好。”面上笑容和蔼,嘱咐了几句便离开了。
她冲上去关好门,转过身一阵腿软眼晕,定了定神才看向对面从裙底钻出来的人,急声道:“你还不快走!”
他不管不顾,面沉如水地走前来,“往日伺候你的丫鬟婆子们呢?到现在就没看见一个脸熟的。”
她脸色刷白,低声道:“她们大多是姜家的家生奴,自然都留在姜家了,也有陪嫁丫鬟的,你许是没注意。”
他看出端倪,步步紧逼,“你不是还有个从苏州带来的丫鬟?”
她慌神解释,“她年纪也不小了,跟我在京城没过过什么好日子,我让她回苏州嫁人去了。”单薄飘零的身体却没甚说服力。
他冷笑一声,“姜家养你近十年,多少银子都花出去了,几个奴才还舍不得么。我一直奇怪你为何突然反悔又嫁得这般仓促,这一个月我几次想去姜府见你,你的院子被围得水泄不通,还是到了符宅才找着机会。寻常姑娘出嫁,用得着这般防备?”
他一把攥住她的手腕,迫使她看向自己,“你到底惹了什么麻烦还瞒着我!”
她只觉手腕烫得好似要烧起来,心跳如雷,挣扎着往后退。
“姜家从来都不满意我这个外孙女,早早甩脱了自然好,何必还留点牵挂!”
他厉声道:“你若信我,就告诉我实情!我必不许旁人欺负你。”
她看着他,心里柔软了几分,“泽之,我知道你担心我,可我嫁的人是予珹啊。”
腕上的手徒然一松。
她犹自不觉,痴痴道:“是,他肯定怨我,但他和你一样,都陪着我一起长大的,难道就没有半点儿时的情分吗?我到底是他的妻子,他不会那么绝情的。”
眼中仍有最后一丝希冀未曾泯灭。
“你修习佛法,应知佛渡有缘人,各人有各人的缘法,我的命早就定了。”
他不知听进去多少,却终是看明白了她的眼神,心头某块地方轰然坍塌直叫人痛不欲生,混沌之中挣扎醒悟过来,似喜似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