救人是医生的职责,他从来不想计较什么恩情不恩情的,救活一条命就已经是莫大的成就感,能得一声谢他很开心,没有他也不介意。但他不需要是一回事,拐弯抹角、不清不楚,平白让他落下话柄,又是另一回事。
“做买卖,最要紧的是银、货清楚,五十两是贵府用来买芋泥与水晶冷淘脍这两个方子的,对吧?”
邹乡宦清楚地看到,少年眼中又一次出现了冷意,他再一次顿住,好一会儿才道:“……不错。”
“说清楚就好。”江重涵抬手,“那请吧。”
其他人也看出来了,这少年不想挟恩图报,但也不想被人说什么“五十两一份谢救命之恩”。
气氛一时尴尬,邱管家不敢耽搁,急忙将银子取来,十两一封的雪花银,一共五封,齐齐放在铺了红绸的托盘上。
宾客众目睽睽,江重涵不担心邹家耍花招,客气而疏离地说了一句:“好,银货两讫。”
而后对朱大肠说:“朱大叔,说好的你我四六分。”
最后拿起两锭银子,拱手:“告辞。”
头也不回地走了。
四下惊住,连朱大肠也惊呆了,好一会儿才拿了银子追上去:“涵哥儿?哎,涵哥儿!”
江重涵记忆力极佳,顺着原路就出了邹府,刚走出角门,袖子就被扯住了。
“涵哥儿,你等等!”
江重涵停下,才转身,怀里就被塞了三个元宝。
“……朱大叔,您这是做什么?”
“什么四六分?献菜的银子才是四六分,这方子是你的,同我有什么干系?”朱大肠虽然看不懂邹府里暗潮汹涌,但他心里自有算盘。他挠挠头说:“你在……在那儿都能一个字不说,我是没读过书,但不该拿的银子还是不能昧着良心拿。再说了,我好歹有房子住有营生,一人吃饱全家不饿,你还有个义妹要养呢。”
江重涵哑然失笑。
邹府里全都是算计人,没想到,最讲良心的,是个卖熟切的屠狗辈。
“朱大叔,没有你讲良心,我连一文钱都拿不到。”江重涵把银子塞回去,“咱们一人一半吧,你先拿三十两,到银铺凿开了,再给我。”
“说好了两个方子五十两,我同你分的只有水晶冷淘脍那方子的钱。冷淘的方子只占一半,那就是二十五两;你我再分一半,是十二两五钱。我先拿二十两,等会儿到银铺凿了,再把七两五钱给你送过去。”
朱大肠开过店铺,账会算:“就这么说定了!”
说完把银子往他怀里一塞,美滋滋地走了。
“朱大叔?朱大叔!”江重涵追上去,刚离开邹府不到半条街,就听到两个熟悉的声音。
“住……住手!”
“直娘贼的!别打了!人都要给你打死了!没瞧见么!”
江重涵心下一惊,急忙跑过去一看,竟然真的是杜玉娘和余大娘。“余大娘,义妹,你们……怎么在这?”
“义兄,我、我们……”杜玉娘脸红,低下头去,讷讷地不知怎么回答,说了一半,又扯住余大娘的袖子,急得直叫:“大娘,快、快让她别打了!”
江重涵余光一瞥,跟余大娘一同,一左一右抓住了面前之人的手臂。
“住手!”
那胖鸨母不知怎么的,居然带着怜姐儿到了这里。怜姐儿先前中了曼陀罗的毒就没解,被打了一顿流了一阵的血,好不容易被江重涵抓的药止住了。现在被胖鸨母一顿拉扯殴打,头上的棉布又染了血,再也没力气反抗,伏在地上,要不是身躯还微微起伏,周围的人还以为她死了。
“要我不打这贱婢?行啊!”胖鸨母腰一叉,嚷起来:“江公子,你八两银子买了这贱婢,我把她的卖身契给你,以后她就是你的东西,别说打,我一个手指头都不会碰。可现在她的卖身契还在我身上,这就是我的东西。砸在手里的货,我消遣消遣,怎么了?一个贱籍,只要不打死,谁管得着?”
“好啊。”周围的人议论纷纷。“这老鸨讹上败家子啦!”
“这花姐儿长了一双大脚,听说还会几分武功哩,若不打死打残,日后等她伤好了,怕不是她把老鸨打个半死。”
“是啊,若是能讹人买下她,老鸨至少保住了命,还挣了几两银子呢。”
“那也得讹得上才行,这败家子昨日挣了些银子,买家当已全花光了。我家一个月也花不了二两银子,八两银子……让他劫官银去么?”
一字一句,老鸨、怜姐儿听见了,余大娘、杜玉娘也听到了。老鸨儿面上着急,余大娘心里着急,脱口而出:“你说我家要是邹乡宦似的,该多好!不过八两银子,一抬手就能救条人命!”
“余大嫂,你一个妇道人家急甚么?”旁边有人开玩笑,“难道是老了开不了花,怕古家的香火断了,给你家汉子买个小妾回去,好生儿子传宗接代?”
“呸!狗崽子!你嘴里可吐得出象牙?”余大娘狠狠地啐了那人一口,“再胡说八道,老娘撕烂你的嘴!”
那人被骂得没脸,兀自嘴硬道:“还说不是?若不是,你一听到消息,就急匆匆地赶过来作甚?”
“老娘是听说涵哥儿被个狐……要买个花姐儿,这才带着玉娘赶过来,谁知道这花姐儿如此可怜?”余大娘一腔怒火没处撒,都发在他身上。“拐卖良家的孩子当瘦马,这老鸨真该千刀万剐!”
她也有个女儿,将心比心,若是她的女儿小小一个儿就被人拐了,沦落风尘,被人打被人骂还被折辱……光是想想这心就跟刀割似的。
“大娘……”江重涵意外极了。
显然,余大娘心里挂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