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嘶吼的声音确乎像是野兽:“我一到家就感到不对劲,我相信警察可以救他!但是警察接到报案之后只是去问了话,他母亲和继父说他和家里人起了争执在发脾气,他们甚至怀疑到了我,不允许我和他再来往。”她开脱:“我什么办法都没有,我有什么能救他于水火的能力呢?我什么都没有。”
每当她被甲方或同事揩油而感到恶心,回想起他的脸她就更加痛苦,她想他该多难受,被继父蠕虫般的身体覆盖着,那一团肉在他身上耸动两下,被烟熏黄的牙齿参差不齐,嘴里有臭烘烘的酒味,一想到这她就会跑到洗手间里呕吐,吐到只剩下胃酸才行。
这件事对她的影响很大,她无法投入到任何一段感情,期间她遇到过肯付出耐心陪她一起治疗等待她痊愈的男友,可惜最终都落下一拍两散的结局。
“两年前,我主动联系成为了一名窘迫的装置艺术家的友人T,少年时喜欢把捡来的东西拼凑起来看能不能有新用途的习惯竟然成就了他,我说想帮他办个人展,他同意了,但在开展前一天,他出了交通事故。”
“他的父母过的一个比一个好,只有他死了,原来世界上没有正义,如果有的话,我为什么还好好活着,这样穿着爬满虱子的衣裳的我为什么还能好好活着?”
她把纸杯捏变形了,急促的呼吸声渐趋平复:“所以我看到和他有同样经历的理惠时,我决定要帮她,我要帮她杀死她冷眼旁观的跟她没有血缘关系的哥哥,我要杀死侵犯她的继父,这次我可以救她了。”
她承认了她是杀人凶手,如释重负般,她一整个脱水茄子似的失去了灵魂,凝望天花板上白花花的筒灯,眼泪让一切都变成了炫目的光斑。
一切都结束了。
她终于不用再背负这些秘密一刻不停的忏悔了。
八年当中她无时不刻不在遭受良心上的折磨。
那双眼睛无时无刻不在透过窗户缝盯着她的一举一动。
但求得解脱不是易事,人穷极一生都在追求从痛苦中获得解脱。
千叶警官在佐藤美和子的提示下结束笔录,她沉默的迈进审讯室:“秋间小姐,谢谢您。”
她丝毫不为这个令人唏嘘的故事而动容,冷漠的扫去衣服上褶子,刚走到门口,突然折回去的动作吓了佐藤美和子一跳。只见她定在山本杉树面前,双手撑住扣押她的桌子,一双寒星般的眼里复杂的交织着戏谑、质问、愠怒、轻蔑以及其它各种负面情感,又仿佛什么都没有,空的跟条破洞的麻袋一样:“如果你当时报警了,你为什么在今天表现的这么愧疚?我们来设想另一个故事吧,一个看到自己的恋人被继父侵害的女孩儿认为这件事难以启齿,她谁都没告诉,这种负罪感在她身上迫切的需要找一个出口,她本身无法承受这样消极的情绪,她会疯,于是她把自身的负罪感转化成了恨意,这份恨意指向给她带来负罪感的人——她的恋人,她到处说他肮脏,可耻,恶心,但她却无法真正向他人解释她为什么觉得他肮脏、可耻和恶心,因为这个秘密犯了人类历史上举足轻重的忌讳,它的沉重对当时的你来说超出了想象,高年级的你正像一开始你所说的那样成为了霸凌他的那一方,这样你的语言逻辑才能自洽。”
“秋间小姐,审讯已经结束了。”见到山本杉抱着头开始抽搐,佐藤美和子拦住她。
她没有再向前逼近,挺直了脊梁,领如蝤蛴,向上延伸,呈现出一道自上而下的眼神,浓密纤长的睫毛压着眼皮,从缝隙中过滤出来的蓝色瞳孔朦朦胧胧:“早川教授究竟治疗了些什么?”
这句话乍一看像是责怪,但高木涉听出来了,她在质疑。
千叶警官安抚着犯罪嫌疑人的情绪,审讯继续进行下去,她一边啜泣一边哽咽着交代自己杀死泉正一的细节。
潜意识之所以是潜意识在于它对自身的完全不可认知性,但它却可以通过诱发的某种毫不相干的行为推测来。慢条斯理的脚步声踩在忙碌的通道上发出清脆的声响,她拎着小提琴盒子,笃定的相信山本杉树的表层记忆被篡改了,心理治疗师用假象覆盖了真相,激化了她的“自恋机制”,这层被修改过的假象可以缓和良知带来的自我惩罚,但很遗憾,正像技术可以通过一块砖恢复一段罗马城墙,记忆一旦产生就会永远扎根在人内心深处,它以不被察觉的更加强制性的方式继续折磨着个体精神,最终导致个体对自身以及对他人的毁灭。
规避错误是解决错误最错误的方式。
这不应该是早川教授对患者做的事。
安室透远远看到了立在警视厅门廊外对着天色琢磨些什么的秋间澪。傍晚的天色绮丽绚烂,飞机划过天际留下的一行飞机云被烧的火红,太阳拴了个铅球一样沉甸甸的往下坠,她想解开这个束缚让它得以解脱,可惜她鞭长莫及。
下班时间,她随着人群一块往外走,右手变轻了。
她扭过头,不知道什么时间出现在的男人夺过琴盒拎在手里:“你知不知道你现在还在接受组织的考核,敢在这个时期出现在警视厅,不怕琴酒杀了你吗?”
“他要杀我还挑时间么,他随时随地能杀死我。”她满不在乎的耸起肩膀。
她消化情绪的能力太强了,半分钟前她身上还带着料峭的寒气——让他产生琴箱里装的不是小提琴而是炸弹,她接下来要亮出武器仰天大笑把警视厅炸成碎屑的错觉,转眼之间又恢复成什么了目空一切的模样。
安室透突然理解了为什么哪怕她是叛徒举荐的人,琴酒和贝尔摩德还是很中意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