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晨雾朦胧,农具上覆了密密麻麻的水汽,湿润冰凉。
三个小弟子把野猪精逗得哼哧哼哧叫唤,魏兴宁手肘支在桌上,歪头看她吃饭。
这样祥和的一幕恍若隔世,沈探君迷迷荡荡,差点以为回到曾经,仿佛她一直活在浮霖,从未在魔域提心吊胆五年。
“诶,”魏兴宁比了个端碗的姿势,“你刚刚这样喝粥,有点像我,”她觑了萧秋一眼,“像我一个朋友,不过,她比你漂亮。”
沈探君听得心里不是滋味,干笑几声:“荣幸之至。”
魏兴宁手指沾水在桌上写字,目光惆怅:“我一年多没见她了,他们都说……我不相信,我得找到她问清楚。”
“唉,可是怎么也找不到她,在魔域也找不到。”
魔宫入口确实隐秘,得有特制令牌才能进,沈探君真没想到他们还去过魔域,尽管知道不开口最好,想了想还是道:
“兴许你那个朋友并不希望你去找她,魔域那么危险,还是别再去了。”
“她凭什么不希望我们去找她嘛,你也说了魔域很危险,我,那个朋友,她肯定住不惯的,她肯定就是在等我们去接她回家呢!”
魏兴宁收了手,三个水润润的大字晃在桌上:
沈、探、君。
后面跟了个小哭脸。
沈探君喉间一哽,眼发涩:“说不定你朋友就是喜欢魔域,现在过得也很好,你……不要管她了,这种人不值得的。”
“才怪!”魏兴宁变得很激动,“她不可能喜欢魔域!不可能!她要是敢喜欢……”
桌上三个字蒸发出大大小小的缺口。
“……要是敢喜欢……”
魏兴宁一掌拍在字上,咬牙切齿,来回把字抹碎,好一会儿才道:“她不会……”
她愈说愈相信,慢慢笑了,笑得比哭还难看:“那不是她,那不是她,说不定是有什么夺舍她了,或者谁把真正的她藏起来了,我们得把她找回来,对,得找到她。”
“小师姐,”萧秋说得很坚决,“那是她。”
“不是!”
“她是。”萧秋端坐如常,就像阐述任何一个真理那样平静。
“她不是!”魏兴宁一拍桌子站起来,“你被她伤了为什么还能替她说话!她不是!她不是!沈探君才不会这么对我们!”
魏兴宁慢慢蹲下去,头埋到膝盖间,静了好一会儿,在明朗的鸟叫声中啜泣;“那个时候我们连活都快活不下去,她还生了病,我说你把我卖了换钱去买药吧,她都不愿意,她宁愿死都不愿意,她那样好的人,她不会做魔的。”
三个小弟子被这动静吸引,望过来。
沈探君心如刀割,却又不能说什么,只得装作没听懂,静静地坐着,脸上挂着僵硬的笑。
所有人都不在说话,直到城衙的人来带走沈探君。
萧秋就这么让她走掉,沈探君又不确定他是不是真的认出自己了?
管他的,总归无所谓。沈探君半路上摆脱城衙的人,跑回小李寨,在附近的山上待了一两日,待魏兴宁他们离开才继续行动。
她站在田埂上问两边农人:“老妈妈,知不知道李四在哪?”
“谁?李四?没听过,我们这可没买假药的。”
“真没听过,这年头,谁会给孩子取这么个上不了台面的名。”
沈探君心沉下去,她扫了眼四周,山峦绵延,田地错落,耕牛农人点缀在越来越勃发的绿意上。
扶柔原来是这个意思。
有没有李四这个人不重要,重要的是沈探君,她杀的人就是李四。
她要速战速决,犹豫只存在了一瞬间,很快被魔域地牢的场景取代。
沈探君化气为剑,一柄冒黑气的剑浮在空中,咻的一声往最近一个中年男人飞去。
你看,她已经够仁慈了,她从来一剑毙命,而不是像其他魔一样折磨。
中年男人还维持着弯腰的姿势,甚至来不及反应。
一道白光自侧面击过来,她的剑被攻溃。
男人一屁股跌在田里,吓白了脸。
沈探君狠厉地扭头看去,果然是萧秋。
她不停留,这个没成就瞄准下一个。
“沈,君姑娘。”萧秋一面阻拦,一面喊田里的人离开。
几息之间,春风里只剩他们俩了。
“君姑娘,你在做什么?”萧秋阴沉着脸。
“萧秋,还装什么?你早认出我了。”沈探君直接露出自己本来的容貌,姿态挑衅。
“不是装!”萧秋不知哪来了怒气,闪到她身边,握住她的手腕,“是怕你像惊弓之鸟一样被吓跑。”
“惊弓之鸟?我?”沈探君像听到了天大的笑话,“萧秋,你糊涂了吧。”
他眼神又暗一分,沈探君感到手腕有点疼。
“不是吗?”萧秋气极反笑,“你面对我和小师姐的时候,难道不是像惊弓之鸟一样,连自己的身份都不敢承认,连去蹲大牢都那么愿意。”
沈探君没什么可说,挣了几下手:“疼得很”
萧秋果然松了力道,嘴上更加怒火涛涛:“你也会疼吗?是,你毕竟做过人。可他们呢?你刚刚想杀的那些,难道不是人?难道不会疼?”
沈探君心像被扎了一刀,久违的情绪点点滴滴冒出来,她想起方才动手时的想法,自己都吓得胆寒。
她何时这么理所应当地蔑视生命?这五年来,她已尽力去抵抗扶柔每日的洗脑,现在看来,终究是同流合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