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这样,两人四目相对,一刻都不敢移开眼神,生怕一眨眼,眼前人变成虚幻泡影。
泪眼渐渐朦胧,润福跨步上前,俯身将贞香一把揽在怀里,“贞香……贞香……是你,真的是你,我终于找到了你!”
见他突然跪在席榻上,忘忧惊得呆在原地,竟忘了去拉开这个抱住小姐的陌生男子。
当贞香被润福实实在在地拥入怀里的那一刻,她才确定,这不是自己的昏迷梦境。她嗅到了润福身上的墨香,和一路而来的风尘仆仆。
“画工……是我的画工。”贞香情动于中而发于声,此刻千言万语却只能发出一声“画工”。不见郎君,忧心如醉,既见郎君,却欢喜得不知从何说起。
忘忧回过神来,看到小姐和公子情意缱绻,似乎理解了小姐一直以来的心意。她从未发自内心的真正快乐过,她的喜与忧,也许正是和他有关吧。
忘忧默默地退了出去,把房间完全留给他们。
润福不愿撒开抱着贞香的手,他在她的耳边,一遍遍地重复着她的名字,泪水打湿了贞香的小褂,他突然想起小侍女说的,贞香病了。
松开手,他和她面对面。
他看着她,几个月不见,贞香憔悴了许多。她的头发垂在耳边,蛾眉未扫,脸色发白,饱含深情的双眸浸满了喜悦的泪水。他拿起贞香的手,放在自己的手心里,这双手此刻冰凉,润福心疼地几乎窒息。
“贞香,你受苦了。”他一只手抚摸贞香憔悴的脸颊,另一只手仍紧紧握住她。
这一刻相处,是他离她最近的距离。
她盯着他,几个月不见,画工消瘦了许多。他脸色发红,双手滚烫,眉宇之间尽是重逢的喜悦。贞香摩挲着他的手,那手上的疤痕印记就像蝴蝶嵌入松脂成为琥珀,久久地烙在了润福的手上,“画工,您也受苦了。”说出这句话,她的眼泪仿佛断线的珍珠,一粒粒落在画工的手上,带着心疼的重量。“无论如何,您平安就好。”
她清楚地看到,眼前人不再是分别时的满怀心事,他的眼睛里,不再是她读不懂的忧伤,她分明地读出了他日夜的思念和牵挂。
重逢让贞香的病一下子好了大半,她的画工就真切地在眼前,完完全全战胜了当时“未知生死”的惊魂未定。
贞香看他那滚烫的双手和发干的嘴唇,知道他才是真的病了。
她取下他头上的纱帽和纶巾,又自然地为他将外衣褪去,扶他躺下,盖好薄衾。他就这样配合着她,任由她安排。
“您发热了,我去给您煎碗退热的汤药。”贞香俯身轻声说着。
看贞香要起身,他一把抓住她的手,才安心地又躺下了。“你不要走,就在这里。”
梦里说了千万遍的“不要走”,好不容易重逢,他怎么舍得她离开自己的视线。
“忘忧啊”,她呼唤着门外的忘忧,听到回应,她接着说,“你去煎一碗退热的汤药来。”
“她叫忘忧。”
“嗯,我从市场上带回来的。这些日子和我作伴。”
“你过得好吗?”
“看到画工您平安,我怎样都好。”
“对不起,真的对不起,让你吃了苦,让你替我担心。”
她用另一只手的食指,轻轻地覆在了画工的唇上,“牵挂着您,我心甘情愿。”
润福烧得有些迷糊,他想强撑着意识,却无法支配自己的身体了。迷迷糊糊中他喝下贞香一勺一勺喂给他的汤药,就这样抓着贞香的手,睡着了。
这一觉,是这么久以来,最踏实安心的一觉,贞香的出现胜过世间所有的灵丹妙药。
以为润福睡沉了,贞香想要抽出被他抓住的手,好去拿毛巾为他敷额,她小心翼翼,慢慢抽身,竟被睡梦中的润福用力握紧。他,该是多么怕醒来时她不在身边。
贞香见他睡着竟还如此敏感紧张,不由地又心疼起来。她用手探了探他的额头,药效还没发挥作用,烫得很。
再次尝试抽身,另一只手像拍哄婴儿般轻轻安抚着紧张的润福,他渐渐松开手,沉沉地睡去。
院中的井水冰凉,贞香和忘忧用力汲取了一桶水,倾倒在盆中,忘忧端着盆来到房间,今天她安静地很,不知道该如何询问小姐,不知道眼前这位少爷是什么来头,她只是乖乖地听着小姐的吩咐。
把毛巾打湿,贞香折好敷在润福的额上。又把另一条毛巾打湿,攥干水分,轻轻地擦拭着润福通红的脸,生怕惊醒了他。
一个时辰,贞香就这样寸步不离地守着她的画工。擦拭他的鼻尖、眉峰、双颊,贞香的心微微颤动,这个模样像初见时一样让她心动。
药效在发挥作用,冷敷也起到了效果,润福的眉头渐渐舒展,烧也在慢慢退却。贞香悬着的心总算放了下来。
她让忘忧在一旁守着,自己去了厨房。画工醒来一定会饿,她决定亲自为他做些简单的饭食,她愿意一生追随画工,为他洗手作羹汤,不在乎是什么样的身份。她此刻这样想。
厨房热气蒸腾,贞香的额头微微沁出了汗珠,饭做好了。听到忘忧在院子里喊她:“小姐,少爷醒了,他要出来找你。”
贞香赶紧端着饭菜走进房间,润福已经坐起。
“贞香……”他伸出手想要把她拉到身边。
“画工,您感觉好些了吗?”贞香关切地问道。
“我好多了,忘忧说我睡了几个时辰,你一直守着我,辛苦了。”他低头摩挲着贞香的纤纤玉手,这样一双该是弹奏美妙琴声的手,竟为自己烹饪了一桌的菜肴,他的心被感动填满,看着贞香消瘦的样子,她该是吃了多少苦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