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近黄昏,润福到了北郊小径。
贞香似听得消息一般,早早地就在门前等候,也许她已这样翘首盼望了一天。见来人是他,她赶忙迎上去想要接过他的包袱,润福宠溺地笑着说不用,这点行囊并不重呐。
他把糕点递给她,贞香凑上前嗅出了粘糕混合着青艾的香气,是这个时节特有的香甜。那晚叙话,她只轻描淡写地说过一句,小时候最爱母亲清明时节做的粘糕,他便记在了心里。能被他如此惦记,贞香心里说不出的感激。此刻这香气,分明就是爱的味道啊。她提着粘糕,自然得挽起他的衣袖,两人从小径徜徉而来,脚下每一块青石板,烙下了他们并肩而行的足迹。
这一生,就这样走下去,该是多大的福气啊,贞香心里想。晚霞映照在她的脸上,满是幸福的模样。
润福将手覆在她的手上,眼含柔情地看着她,这轻松自在的样子,才是这妙龄少女该有的活泼劲儿啊。
推开院门,忘忧从厨房探出头与他打招呼,柴火哔啵燃烧,炊烟袅袅升起,小院里尽是这主仆二人经营着的烟火气,此刻最能抚慰润福的心。
他一直渴望有一个属于自己的家,就如眼前这般,有她,有花,有画,人生足矣。
进了房,贞香为他脱去帽子和外袍,好让他在晚饭前先歇息一会儿。抖落外袍灰尘时,锦囊从怀中掉了出来。润福抢先拾起,赶忙揣进了内衬怀中。贞香也不依了,偏要看个究竟。
润福拗不过她,掏出锦囊向她展示。贞香没有想到,让他视若珍宝的,竟是当初她剪断的那缕青丝。
“您还一直保管着呢。”
“正是它一路陪伴着我,就像你没有离开过,这才让我再遇到你啊。”
贞香打趣地说道:如今我便在眼前了,您日日都可以见到,怎么还像宝贝似的收着它。
“这定情信物,自然是我的宝贝。”润福突然靠近她,咫尺地距离,贞香的眼睛没有躲闪,她分明地感受到了他的呼吸……
“小姐,少爷,出来进晚饭吧。”忘忧大着嗓门喊道。
贞香红着脸跑进了厨房,忘忧还傻傻地摸不着头脑。润福清了清嗓子,便随意套了薄衫去加入她们。
饭桌上,润福说着今日在街市上的见闻,忘忧听得津津有味,不时发问几句。贞香默默地为润福夹菜放入他的碗中,她总觉得眼前的画工还是太过清瘦了些。
宠溺弥漫在空气里,在眼神里、在举手投足间,是根本藏不住的爱意。
润福走后,锦书一整个下午都端详着那副“上巳游春”,她虽不懂画,但画中的意境足以让她神游。她用手指作画笔,跟着画中的人物、小径游走,忽地停在了落款处——“日月山人”,他画的明明是红尘俗世,亦有情有义,怎得化名却像避世隐者呢。锦书对他更是好奇了。
傍晚书苑的掌柜刚要关门,却发现小姐还在偏厅,吃了一惊。他告知小姐此刻的时辰,该回家去了,不然又该受夫人责怪。
小英更是不懂赏画,小姐这半日也不理她,便在一旁打起了瞌睡。这时,听见崔老爷进门来寻小姐,揉揉眼睛招呼老爷:“小姐在此处”。
锦书担心保管不当,这幅画会有损伤,便想着去画署找人装裱起来。崔老爷好奇地问道,是什么名贵的画惹得我家小姐这般沉迷啊?他走上前去,打趣着女儿。
“这……这画”崔老爷定在了原地。“构图形散而神不散,画中人物栩栩如生,又分明可见这画中水可动,舟可行,竟有如此神韵,妙啊妙啊。”他连连称赞,将这幅画摆正,嘴里念出落款“日月山人”。
“日月山人?不曾认得这样一位画家啊。”他喃喃自语,完全沉浸在画里,早已忘了夫人遣他来找女儿的事儿。
“锦书,这画从何处得来啊?”
锦书见父亲如此喜爱,生怕他夺了去,说是朋友相赠,匆匆卷起画,要跑去画署装裱。
崔老爷见状,紧忙说着画署已经歇业,此刻这四艺馆里,只剩他们几人了。锦书怕耽搁了掌柜收工,便只好带好画筒随父亲回家去了。
父女两人同行,崔老爷还是忍不住问她这画出自谁手,是什么时候结交的画师朋友?
一旁的小英刚要插嘴,锦书使了个眼神,她便住了口。
此刻的锦书,女儿心事不知该如何跟父亲讲,害羞的她竟下意识地想要遮掩了。
在崔老爷眼里,锦书是闺阁里的小丫头,哪里会识得画技如此精湛的画师。锦书拉着小英向家中跑去,丢下父亲在身后。
落日余晖里,崔老爷眼前恍惚,是什么时候,小丫头竟长成了娉婷少女,也有自己的心事不愿和父亲分享了啊。他并不曾想到,女儿已过及笄之年,情窦初开亦是正常不过。
用过晚饭,锦书遣了小英,邀着母亲到自己的闺房里。她小心翼翼地展开画卷,崔夫人也被眼前的画儿深深吸引了。原来,崔夫人本就出自画师人家,对画有着独到的见地,当年嫁与开城崔氏,也传出一段书画相偕的佳话呢。
蕙园画作传世时,崔夫人早已嫁为人妇,所以她并没有识出这是出自润福的手笔。但是她一眼便说出了画的精髓,正在这画中描绘的多位女子。
“是啊,母亲,你看,这个是我。”锦书佩服着母亲的眼力,激动地引她去看画中坐在地上的自己。
“书儿可知,此画工的画技可在咱们四艺馆画师的水平之上,若是小孩子玩闹给个价钱,也怕是要输掉你月余的月例银钱呢。若是论个市价,更是不菲。母亲怕你胡闹不知规矩乱了礼数,这位‘日月山人’究竟是何许人?”原来崔老爷已将这画的事告知了夫人,也想借夫人之口探个究竟。
“他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