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她们已经接近无棣城,远眺便能见到那高耸着似要刺破那阴沉天穹的城墙和那城墙脚下环绕的深而阔的护城河。若仔细凝神细看,可见那护城河河水是浑浊至极。
而城外,靠近那护城河方圆的地方皆是流民。
黑压压一片,好似栖息待食的孤鹫。
冬寂倒吸了口气,有些不知所措地看向赵挽缨。
赵挽缨却挑着眉,默然看着一切,漆黑的瞳仁中看不出任何情绪。
“陈大菩萨便是这么管这些流民的。首先,流民中只有符合条件的人才能进入无棣城,其余的便只能留在城外。其次,这每日无棣城都会开一次城门,每次只有一部分流民可以进城。”
赵挽缨说完这些几人已经快接近那流民群了。
弥散的腐臭味、恶臭味刺鼻难闻,熏得几人皆是皱了眉。
“那我们如何进城?”英娘用衣衫掩了口鼻,垂眼问赵挽缨。
已有些许流民向她们投来了目光,那一张张脸因饥饿而瘦得脱相,黑色的眼睛在那如纸般贫瘠的脸上显得又大又黑,就像是扣出的两个黑窟窿。
符合条件的流民是指携家带口有壮年男子的流民家庭,她们显然不是。
而第二个,若是硬和这些流民一起挤那大开的城门,必然也不是个办法。人疯起来都可以相食,何况这屈屈挤个城门。
赵挽缨一瞬不瞬地看着那城墙上挽着弓弩镇守的士兵们,只道了一句:“我们不是流民。”
说完,她便跳下了驴车,接着常燃几人也下了驴车。
他们走在流民之间,只见这最外沿的流民皆是妇孺老人,他们怯生生地偷瞄着四人。
而等四人自这些妇孺老人身边走过来到更接近墙角时几乎发现,这周围皆是些瘦骨嶙峋的青年或中年男子,他们见有人来皆是紧惕地睁大了眼。
“流民不准再靠近了!”
城墙上有粗犷的声音幽幽传来,凶狠而冷酷。
赵挽缨没有理会,走至那城墙沿最近处,几乎靠近护城河的地方,才被那城墙上射下的一箭生生打住了。
箭矢插进土里,徒留那箭羽留在外头,可见射箭之人是用了几分狠劲的。
“乱箭无眼,流民不准再靠近了!”
闻言,赵挽缨抬首,她不卑不亢,声音有力,有如拉满释放的弓弦激荡起空气。
“吾等不是流民,吾等有进城公谍。”赵挽缨说完从袖中掏出了一本函折,冲着空中扬了扬。
一时间,城墙上无了声。
半晌,那护城河上的吊桥被放了下来。
随着那轰然一声巨响,身后的流民中有细碎的声响不停响起。
与此同时,偌大的城门咿呀着开了。一个带刀的统领出来后,那城门又迅速闭了上去,仿佛从未开过。
那统领走过吊桥,身上的铁甲每走一步便是沉重的闷响,直到他站到了赵挽缨等人的面前那响声才停了下来。
“进城公谍。”
他人高马大,居高临下的看着赵挽缨,带着些命令语气的说道。
赵挽缨把那公谍递给眼前人,他快速地翻看了几眼,迅疾把公谍还给了赵挽缨。
“进城吧。”那统领说道,但他自己却纹丝不动。
冬寂有些迷惑,可现下这场景他必然不能开口询问,只能憋在心底,跟着赵挽缨等人往前走去。
但是心中的疑惑还是让他回了头,而这一回头,他所见的那一幕幕让他久久无法释怀。
那团聚的流民蠢蠢欲动地向前挤着,一张张瘦削的脸上带着犹如困兽般拼死一搏的绝望疯狂。
试问何人不想进城,不再做着居无定所的流民。
有胆大的想要上前,却被那统领抽出的闪着寒光的大刀吓了回去。他们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像是隐忍着将要爆发,只待最后一击的饿狼。
忽然,久久紧闭的城门开了,尘封的大门带着厚重感缓缓开了一条缝,但是就是这一道细如发丝的缝就足以让漂泊已久的流民为之疯狂。
不仅是前头的流民,就是连后头的流民都有涌上来的趋势。
有不要命者已经扑赶了上去。
霎时,天降箭雨,血腥气自地面升腾而起。
刀光凛冽间,人头落地,那统领一面挥刀,一面向后有条不紊地退去。
纷乱变故只此一瞬,等那统领进来,大门又迅速合拢了。徒留不止的拍击声和一声一声泣血的哀鸣留在那城门之外。
顷刻,尸体倒地,万声寂。
那护城河的吊桥收起的声音是这一次事件结尾最后的哀叹。
“各位也知如今进这无棣城有多不易了,好好珍惜吧。”
统领说完不再理会眼前几人,他收了带血的长刀,低啐了声,向城楼上走去,而他在远去时仿佛间听见了声“阿弥陀佛”。
他好奇回首,只见那小和尚双手合十,又念了句。
“阿弥陀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