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挽缨顺声看去,只见冬寂杵在那原地,脸红得那光溜的头皮都泛着粉,像极了一个煮熟了的鸡蛋。
“师兄,师傅、师傅不在,你不能破……”
“戒”字还未出口,冬寂便收到赵挽缨恶狠狠的一瞪,当即萎了声。
“我和施主在这里聊正事。”赵挽缨解释道,她的目光略过冬寂看向紧跟在冬寂身后的常燃,不由一凛,语气也冷硬起来。
“不是让你送客么,怎么还带外人来听墙角了。”
这一番话明说的是冬寂,却暗戳的是常燃。
常燃面色一窘,但想起离开前裴蕴的命令,也顾及不得这些了。
“公子,将军吩咐过让末将随您一同去无棣。”
话完他不给赵挽缨驳斥的机会,从衣袖里掏出一个锦囊,硬生生塞到了赵挽缨的手中。
锦囊看起来已有些破旧,像是有些年岁了,白色的布绸已经不复往日无暇,其上的金丝花纹驳杂繁复,但也露了线头。
赵挽缨隔着布,依稀能感受出里头东西的形状,冷硬而硌手。
不经的,赵挽缨握着锦囊的手一紧,她眸色一转,如幽潭般深。
“师兄,你去哪?”
冬寂只见赵挽缨的身影从他眼前闪过,她向外走去,似乎是急着去确认某事。就算是听到冬季响亮的问声,她也没有停顿一下。
眼看人要走远,冬寂迅速的跟了上去,如同如影随形的小尾巴。
他只见赵挽缨推开了剑南道的房门,进了去。等他赶到门口,在那敞开的门前便见赵挽缨立在剑南道的床头,手中拿着另一个一模一样的白色锦囊袋。
另一个锦囊便是剑南道走前留给赵挽缨的东西。
“师兄。”
冬寂喊了声,赵挽缨抬起头来,眼中的神色被她迅疾压了下去。
她看着门口的冬寂和紧随其后跟来的常燃、英娘,面色如常,抿了抿唇,开口道:“走吧,去无棣。”
冬寂颇有些疑惑地“欸”了声,一切转变得太快,他几乎没有缓过劲来,明明上一秒师兄还在赶那位那位男施主走,这会儿却允许他跟着去无棣了。
但冬寂没有困惑太久,他眨巴着眼,颇有些小心翼翼的问道:“我也可以去无棣吗?”
赵挽缨点了点头。
冬寂在看到赵挽缨点头的那一瞬眉开眼笑,他跳着,如鸟儿般扑棱到赵挽缨的身上:“师兄万岁,我终于可以下山了!”
赵挽缨稳稳接住冬寂,她的目光滑过常燃和英娘,落在远方层叠的山峦间。
雪色苍茫掩映绿华,世间的龃龉都藏在那一片白色之下。
*
无棣城离龙山寺不远但也不近,四人骑马赶去,不出一日便到了无棣城外。
到了城外,赵挽缨等人没再骑马,而是掏钱买了辆驴车,慢悠悠的向城里赶去。
拖沓的驴蹄声听得冬寂心痒痒,坐在驴车上的人终于忍不住抱怨出声了:“师兄,明明都这么近了,怎么就不能直接骑马去?这驴车又臭又慢,而且还贵。”
一想到这个,冬寂不由嘟囔了起来。
刚刚卖这驴车的老伯真是狮子大开口,竟然要他们五百文钱。
“五百文钱,不贵。”赵挽缨回道。
这年头庄稼歉收,钱价猛涨,看那老伯消瘦的模样,家中定是无钱,这驴车怕是唯一值钱的了,他既然愿意买,多要些钱又如何。
赵挽缨转头瞥了眼冬寂,又言道:“更何况,英娘不善马术,这一路颠簸她早便受不消了。”
冬寂一愣,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有些惭愧地瞄了眼英娘:“抱、抱歉,施主,是冬寂考虑不周了。”
英娘摇了摇头,冲他温柔一笑,“无碍。”
她不会骑马这一路确实折腾,但赵挽缨换了驴车也绝非只是为了她,她不过又是找了个极不重要的原因掩去了真正的原因。
“欸,你们看。”冬寂手指遥指着那庄稼,“这田地好生荒芜。”
这一路,赵挽缨不是没有注意到这些荒芜的田地,只是这一次她已经无感。这些田地就算在丰收的秋季都是一片荒芜,更何况是这萧瑟的冬天。
只是相比与不久前赵挽缨来无棣城,这一路上的流民显然是更多了。
驴车慢赶着从这些瘠瘦的流民旁经过,他们疲惫肌黄的面容上那双空洞无神的眼一眨不眨,他们都似像一个方向行军的傀儡。
“师兄,他们都是要去无棣城吗?”冬寂问道,又小声嘀咕了一声:“怎么和朝圣似的,这无棣城是藏着什么宝物么?”
尽管他嘀咕得小声,但赵挽缨还是听见了。
她平静地看着一切,道:“是。”
于这些流民而言,一口饱饭不就是宝物么。
冬寂更加疑惑了,见他这模样,一旁的常燃给他解释了起来。
无棣城是南北运河的南方起点,也是这江南一带的粮仓,其繁华本就与南都丹阳不相上下。今年粮食的收成并不好,无棣城作为江南粮仓便自冬日起在城门口埋锅熬粥施舍流民。
而此举由那河都运粮使陈不违提出,一时间,流民都称其为“陈大菩萨”。
听常燃说完,冬寂有些惊愕道:“陈大菩萨?”重复完,他又不禁问道:“那施舍后呢,这些流民何去何从?陈大菩萨又怎么管的他们?”
冬寂或许只是无心的一问,仅是疑惑,但这一问确实问到了点子上。
流民,流民,重点在流,不在于民。
赵挽缨挑眉,她抬了抬下巴,示意冬寂向前方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