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忍耐那些毒虫和锯子。
而谁也不知道这天什么时候到来。
沉默中,芙蕾达好像明白阿尔莎在想什么似的,她侧侧头,用手指将长发梳到左边肩膀,从容地编着辫子,语气也突然变得轻松起来。
“如果能一劳永逸地解决,当然再理想不过,但现在能安稳地睡一个好觉,也已经足够。”
对,她说过自己没有奢望能逆转衰败。
阿尔莎想了想:“我给你找一根手杖吧,这样你还能在四周走一走。如果天气足够好,我们还可以去镇上逛一逛。”
“那真是太好了,我不喜欢总是停留在一个地方。”
阿尔莎能感到这一点,她也笑起来:“所以这些年,你应该去了不少地方?”
“没错,许许多多的地方。”
芙蕾达的辫子编好了,阿尔莎递给她自己束发的布条,芙蕾达熟练地打上一个结。
她数着:“布拉格,克拉科夫,柏林,布鲁日,巴黎,佛罗伦萨,罗马……”
发带束得歪歪扭扭,好在足够结实,芙蕾达自己也看不到,她继续回忆着,“但最有意思的还是因特拉肯的雪山,巴伐利亚的森林,低地国家的湿地……”
那些清寒刺骨的空气,蓝得刺眼的晴空下,洁净得好像从不染尘的雪白,还有一望无际的树海间腾升起的雾气,炎热旷野里毫无预兆地落下的潮湿雨滴,以及宁静的黑色大海上,缓缓攀爬的圆月,都是这漫长的两百多年中,抚慰芙蕾达最好的药方。
她的确按照自己最初的期望那样,走了很多地方。如果不是有这么长的寿命,如果不是她不会死,她没有办法见到这些。
芙蕾达顿了顿,拉起嘴角,不知道是冲谁,露出了一个不再计较后,礼貌表达感激的没有温度的笑容。
只是这一百多年的折磨已经足够,她也有很久都没办法出行。
她不能再无休无止地,体验这种没有尽头的衰老。
***
阿尔莎的药剂将芙蕾达的疼痛压制得很好,找来的手杖也非常合用。
芙蕾达正愁自己的手杖在来兰卡斯特的路上丢了,可能是她在跃马客栈外浅眠时,被谁顺手捡了走。要不是离兰卡斯特已经不算远,她可能还得一段时间才能抵达阿尔莎的小屋。
但现在有了手杖,又不再有疼痛的煎熬,芙蕾达于是和阿尔莎一起,每周都去一趟镇上,还在阿尔莎的指导下,学会了如何通过触摸辨别各类植物的状况,并且知道了包括止痛剂在内的一些药剂的调配方法。
芙蕾达在植物和药剂方面的进展之顺利,让阿尔莎忍不住开玩笑,怀疑她其实有治愈者的血统。
“或许,”芙蕾达半真半假地回答,“说不定我的祖先中有哪一位就是治愈者。让我想想,你能从名字里分辨出来吗?我该从谁说起呢……”
阿尔莎笑着阻止了她,芙蕾达也忍俊不禁,弯起嘴角。
这些天来,即便芙蕾达的身体依旧虚弱,精神却日渐明朗,仿佛乌云在缓缓退开,背后月亮的光华柔和地展露。
她在阿尔莎的小屋停留满一个月时,发生了一件事。
有天晚上,阿尔莎回来得很晚。
芙蕾达看不到阿尔莎的表情,然而仅仅通过开门的声音和阿尔莎的脚步声,她也知道自己的朋友情绪异常低落。
她听到阿尔莎低声和她打了招呼,习惯性去检查了药剂柜的情况,然后就一言不发,坐到了椅子上。
芙蕾达本来靠在窗口,听外边的虫鸣和水声,在脑海里回诵曾经读过的诗歌。但察觉到阿尔莎状态奇怪,她于是走过去,坐到另外一张椅子上。
“发生了什么吗?”芙蕾达轻声问。
阿尔莎叹一口气:“是格蕾丝。”
芙蕾达知道格蕾丝,她甚至“见”过对方几面,通常是在镇上,或者偶尔几次,格蕾丝会来拜访阿尔莎。
格蕾丝是阿尔莎最好的朋友。她们一起长大,阿尔莎的母亲也是治愈者,作为治愈者的女儿,也作为将来的治愈者,阿尔莎没有别的亲近的伙伴,只有格蕾丝。
只不过小时候亲密无间的朋友,长大后却变得疏远。阿尔莎有很长一段时间没和格蕾丝说上话了,即便是两人在礼拜日的教堂迎面撞见,格蕾丝也像是没看到阿尔莎似的,面不改色地走过去。
“她可能仍旧认为,是我的母亲害死了她的母亲。”
阿尔莎简短地解释。
当年格蕾丝的母亲得了重病,镇上的医生束手无策,格蕾丝不顾父亲反对,请了自己好朋友的母亲来救治。
治愈者的名声向来不佳,阿尔莎认为格蕾丝是出于对自己的绝对信任,才会来请求她的母亲。
然而救治失败,格蕾丝的母亲过世了。
从那一天起,格蕾丝再也没有和阿尔莎说过一句话,没过几年,她和一个有钱农场主家的儿子结婚,搬到了镇上。
直到前几年,格蕾丝的丈夫因为一次意外过世,她才又重新和阿尔莎成为朋友。
关于格蕾丝丈夫的事,阿尔莎说得更加简短,但芙蕾达敏锐地察觉到,或许那个脾气暴躁、虐待妻子的丈夫的死,是他身边的人所期望的结果。
而现在,事情又有了一点变化。
阿尔莎说:“格蕾丝说,为了理查德,她或许应该答应奥斯卡·里奇的求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