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到了王弘迎娶袁质之女的日子,袁徽坐在镜台前,端详着镜中薄施脂粉的模样,头戴金爵钗,耳垂明珠珰,匹缎似的长发盘成垂髾高髻,做新妇妆扮。
立在身后的绿衣少女,一边帮她梳头,一边叹道:“阿姐真是好命,听说王郎才华横溢,家世又好,相貌更是百里挑一。往后呀,不知有多少建康女子要羡慕阿姐。”
袁徽抿唇一笑,看着镜中的人影道:“青筠,你比阿姐强百倍,日后嫁的夫君定比王郎还好,羡慕我做什么?”
袁青筠将垂珠步摇插到她发髻中,对镜看了半天,才道:“我可没有阿姐的福气,能攀上琅琊王氏这等高门,家父只是个小小的内史,别将我配给寒门庶族就好。”
袁徽用指甲剜了一点胭脂,涂到唇瓣上:“你呀,何必妄自菲薄,建康城里谁不知道你袁青筠的才名。我们陈郡袁氏门第虽不高,好歹也是当年随元帝渡江的侨族,哪一点比别人差?”
袁青筠见她这么说,不由笑道:“我的心思,阿姐还不明白?若是这辈子找不到心仪之人,青筠宁愿剃光头发,从此青灯古佛为伴。”
“越说越没谱儿了。”袁徽伸手戳了一下她的额头,无奈地笑道。
她们正聊着,忽听门外噼里啪啦的爆竹声,袁夫人急匆匆地进来,连声催道:“徽儿,王家的车来了,打扮好没有?”
袁徽放下粉盒,忙道:“好了好了。”袁夫人看她一切妆扮停当,眼见就要到了分别的时刻,也有些舍不得。握住她的手,软语细言的吩咐道:“去了夫家可记住娘说的话,莫使性子,万事退让着点儿。”
袁徽点了点头:“娘,放心吧,女儿自有分寸。”说着屈膝跪下,对着袁夫人端端正正叩了三个头。这才以扇障面,由袁青筠搀扶着登上车舆,一行人向着城南乌衣巷浩荡而去。
天色渐晚,下起蒙蒙的微雨,朱帷墨车沿着河岸,一直走到城南长干里,就见前方长衢夹巷,堂宇崇丽,正是一处公侯府第。
车在朱雀桥边停下来,袁徽掀开帘子一角,隔着傍晚的轻雾,琅琊王氏的宅邸就近在眼前。幢幢朱楼相衔,高甍凌云,垂檐带空,在微雨中少了几许繁华,多了些许静穆。
门口的人越聚越多,宾客们络绎不绝,过江鲤般涌进乌衣巷。有拜贺的宾客,也有有围观的百姓,给肃穆的侯府平添了些许热闹之意。王弘毕竟是东亭侯王珣之子,朝中官员多半随波逐流,就算无法亲到,也会专程派人送来贺礼。
不一会儿,鼓吹之声渐歇,不时钻出来几个小孩子,将车舆团团围住,大声唤着:“新妇子,催出来!新妇子,催出来!”
车帘被揭开,袁徽双手张扇,自遮其面,就听司宾唱道:“请新妇下车。”袁徽穿着杂裾蔽膝裙,行动极不方便,新婿王弘索性一使劲儿,将她打横抱了下来。
两人牵着一道红色纱縠,慢慢拾阶而上,短短几步路,就以为走到了天荒地老。
堂上司宾唱礼,于红烛华侈中交拜天地。先是却扇礼,下人呈来笔墨台砚,王弘挽起袖子,提笔在新妇障面的团扇上挥舞几下,只见墨迹纵横,一首催妆诗就成了。
何如花烛夜,轻扇掩红妆。良人复灼灼,席上自生光。
接着是沃盥礼,侍女将金盆举过头顶,王弘牵起袁氏的手,在盆中蘸了一下。宾仪奉上共牢合卺,新人对坐入席,共食一块彘肉。
下来是合卺礼,御郎将匏瓜剖成两个瓢,斟满清酒,送到两人面前。只听媵娘唱起祝酒歌,新人各呷了一口,再互相交换。
这一幕被角落里的两个人看到,那淡黄衫子的少女明丽娇俏,正是王神爱。她身后的少女衣着简洁,头上绾着结鬟,两缕散发长垂在耳际,竟然是晋陵。
原来神爱为了促成晋陵和王练见面,经过一番苦思冥想,忽然想到庚辰这一天是王弘娶亲的日子,这种场合王练必定会在。于是就想了个主意,以邀晋陵到公主府做客为由,将她带出宫来。
“阿姐,你看那个御郎!”王神爱偷偷扯她的衣角,晋陵隔着人群遥望,只见御郎长身玉立,神采奕奕,正是思盼多日的王练。
晋陵远远看着他,任由熙攘喧哗从四面侵袭过来,一时间万籁淡去,眼里就只容得下这个人。王练也似乎察觉到什么,蓦然抬起头,脑中轰然作响,整个人都定住了。
“阿练,愣着干什么,该结发礼了!”旁边的人催逼着。
“哦。”王练忙收回目光,将盛着匕首的托盘递上去:“请新人断发。”王弘割下一缕头发,和新妇的合到一起,共同放到托盘里。
“礼成!”司宾高声喊了一嗓子,坐在堂上的王珣满面含笑,看着新人被簇拥着推到他面前。袁徽敬上一杯酒,未语先羞红了脸,王珣接过酒盏,沉郁庄重的面上也沾染了一丝喜气。
“休元,以后可要善待阿徽,万不能委屈了人家。”
王弘应了声“喏。”环顾着周围一张张焕发喜气的脸,唯独没找见那张熟悉的,他心里不由纳闷,悄悄问身后的王练:“益寿没来吗?”
王练凑到耳边,小声道:“刚才在门口还碰见他,怎么一转眼就不见了。”
王弘没功夫细想,转头就被拉到各桌上去敬酒。喜堂中人声鼎沸,孩子的吵闹声、宾客的道喜声交织在一起,喧嚣地让人透不过气。
王练招呼完宾客,回过头去找晋陵的影子,他的目光穿过人群焦急地逡巡着,找了一圈,却怎么都找不到,还以为是自己眼花了。
原来前堂人太多,一通热闹过后,晋陵和神爱早被挤到角落里去了。王神爱见状道:“阿姐,你在这里等着,我去叫阿练哥哥。”
“哎——”晋陵来不及拉住她,人已经跑远了。